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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臺灣逃離世代的一員,作品的現實感非常重要

2022-04-08由 花城雜誌 發表于 美食

本文選自林秀赫小說集《深度安靜》

我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深度安靜》創作的時間跨度很長,十年、十一則短篇,出版前的校訂儘可能維持小說原本的樣貌,避免用現在的語感、想法,做過多的修改。不以當下衡量過去,在於我相信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有其意義,一旦過了某個年紀,就再也寫不出那年紀的作品了。這些故事和我的經驗有密切的關連,我的生活和體會就在當中,只是摻雜了一些想象,擴充套件了某部分的時空。

小說中的世界更象是我人生的各個階段,蘊含那時的風景。

作為臺灣逃離世代的一員,作品的現實感非常重要

▲ 高雄

記得二〇〇六年九月下午,我行經二聖路,等紅燈時接到一通陌生電話。一名女士告知我獲得該屆的聯合報文學獎,她相當有禮貌,詳細說明整個情況並邀請我到臺北領獎。電話結束,我手握方向盤看向前方,馬路正對夕陽,兩旁略暗的建築,中間一條光的道路。

高雄的棋盤式街道,造就類似曼哈頓的"懸日"奇景,至今這對我而言仍是一個重要的意象。

我不知道自己能走多遠,也不知道接下來會寫出什麼故事。

一切在摸索中前進,但又帶著微弱的光芒,或許有一天會釋放出巨大的能量。

這本小說的許多修辭,所描述的氛圍、人物的信念,都與天文學有關。從小家中隨處可見哥白尼、牛頓、愛因斯坦和伽利略等科學雜誌的人物封面,有些是家裡買的,有些來自圖書館或同學家,童年的客廳彷彿成了附近兒童科學讀物的集散地。父親送給我們的第一套書,就是科普百科全書。我還蒐集了各種星座盤,當金星於傍晚閃耀,其他星體也陸續就位的時候,只要望向天空,我就可以分辨出各個星座、星球,從不同的方位欣賞他們。

在那人生識字之始,我知道每顆星星都是某個遙遠星系的太陽,而最小的原子和最大的星系則有著類似的運動模式;我還認識了超弦理論、多重宇宙、大霹靂和宇宙膨脹、重力波、暗物質、反物質、狹義相對論、廣義相對論,也大概懂得愛因斯坦如何修正牛頓的力學定律,以及與量子力學之間的矛盾。因為是寫給兒童和青少年閱讀,書籍內容十分淺顯,卻是我真正接觸文學以前,早已經熟悉的知識。

小學班上有一位很要好的同學阿智,那時我常借他《蠟筆小新》,他則借我一些更深奧的天文書籍。中學起他開始製作水火箭,常邀我去操場看他發射,一次射得比一次遠。那年天空如此湛藍,我想總有一天他所造的火箭會穿過層層白雲,到達黑色不可知的宇宙中探索。當時的我對此深信不疑。過了幾年,電影《十月的天空》上映不久,他考進成功大學航天系,目前順利在NASA工作。而我則到高雄讀中文系,開始大量閱讀小說,尤其喜歡美國的小說家亨利 詹姆斯。

作為臺灣逃離世代的一員,作品的現實感非常重要

▲ 墾丁的星空

時間回到跨越千禧年的那場青春旅行。

我和初戀女友離開團體夜宿的小木屋,走到附近一個空曠的花園步道。墾丁的星空下我們第一次牽手,但我剛好重感冒了,戴著白天臨時買的口罩,披著她給我的圍巾,兩人依偎在長椅上望向天空的銀河。雖然我知道那是因為地球位在銀河系邊緣,看向星系中央才呈現出河流般的帶狀,但是當親眼看見億萬顆星星於天空閃耀光芒的那一刻,我們真的以為自己被祝福了,會在一起很久很久。然而聯考後的分發,因為南北分隔很快走向陌生。

我才體會到,自然的禮讚終究敵不過社會的作用。

這本書所收的短篇多是得獎作品,也多與愛情有關。愛情並非文學獎常見的參賽題材,可是在那年紀我想寫的就是愛情,只因愛情中有我許多珍貴的回憶。一九九四年我用CD隨身聽播放的第一首歌,是張信哲的《別怕我傷心》;一九九六年我到電影院看的第一部電影,則是巖井俊二導演的《情書》。我曾在她的房間、我的房間,任何能夠讓我暫時抽離的地方,聽完一首又一首的情歌。

現在我還是習慣看向天空。

宇宙那遼闊無止盡的空間,是人生中最大、也是我所知的唯一的背景。

所有的故事,無論真實或虛構,我們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在這“全幅背景”中上演。我只能儘可能的,體會自己所能觸及的那渺小的一部分。這裡的每則短篇都對應一顆太陽系的星球,寫作的時候,我可以感覺到彼此那種內在的聯絡。因此目錄不按創作時間排序,而是依照環繞太陽的軌道由近到遠排列。

第一篇小說《太陽王》是這本書的中心和開端。故事以子宮內的胎兒為敘事者,給予胎兒不可思議的知性,將胎兒的想法、曾經與母親一體的這段經驗和感受,透過故事表現出來,原來我們早已經忘記這些事情而獨立地生活著。相反的,《不可思議的左手》以一名老人為主角,融入我成長過程中從左撇子逐漸矯正為右撇子的經驗,至今日常生活的許多場合,我還是習慣使用左手。《冰箱》以二〇一四年臺北捷運隨機殺人事件為題材,同時紀念我們家的獅子兔YAMI,整整構思一年,但開始動筆,一天就寫完了。

《房間的禮物》靈感來自高雄新左營站後門(卻名為站前北路),總記得出站面對半屏山的那種開闊。有好幾年的時間我在高雄生活,寫這篇後記時,河堤社群的明儀書店,以及大統百貨十樓的誠品、舊漢神對面的永漢書局,不約而同吹熄燈號;回首離開高雄那年,政大書城河堤店也剛好結束營業。現在我書架上的許多書都曾是這些書店的一部分,過去的書店仍存在於我的房間嗎?買書的那一刻,是否彼此也交換了某些東西?

《五福女孩》同樣為高雄的故事,那時每天開車上學來往於五福路,交織出小說世界的雛形。這篇作品曾獲得蘇偉貞老師的青睞,後來我讀了她的回憶錄《租書店的女兒》,才知道她也是從小在一條街上長大的女孩。故事中小萳的房間,散落的音樂CD、外國卡片、書籍,即是我在她那年紀房間的模樣;而小佟,她掌握理解這本小說最終秘密的解答:而真正的“我們”,還藏在那個真實宇宙的某個深處。

二〇〇九年我回到臺北,對一些事情也有了新的體會。

山佳是一座美麗純樸的小鎮,一直想為山佳寫一篇故事,因此誕生《他們都去過羅斯威爾》。國二生王超德的母親是名流浪教師,父親更遠在澳洲打工,這批海外工作潮世代已經是父執輩的人了,他們早已不年輕。《Monkey Mia》的又芳,將自己放逐到天涯海角的珀斯(Perth),即使反覆做著枯燥乏味的工作,卻寧願凋零海外也不願意回臺灣。《深度安靜》靈感來自香港大學圖書館的深度安靜區,故事中的諭明、依婷實際上是就讀港大商學院的臺生。《冰箱》中困擾聿珊的耳鳴,恍若生命中一種如影隨形的干擾和不安。《一個乾淨明亮的廚房》那位偶然成為鉅富的青年發明家,卻只想要一棟空空蕩蕩的房子。

作為臺灣逃離世代的一員,作品的現實感非常重要

這些都只是臺灣年輕人集體挫敗的縮影。

過去新鄉土小說那種對於家鄉土地的熱愛,以及私小說細數親朋好友,不厭其煩建立自身成長系譜的迷戀,如今在許多年輕人眼中只是沉重的包袱,早已將他們壓得喘不過氣。面對一個高房價、高工時,卻低薪、低成就、環境汙染的臺灣,他們正努力擺脫上一代所操控的社會制度、經濟、文化和人際網路。如果不離開臺灣,不和這裡的人分道揚鑣,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人生實在毫無希望可言。

憂鬱的背後,往往是巨大的憤怒;憤怒的背後,往往是巨大的憂鬱。同樣為

臺灣逃離世代的一員,對我而言作品的“現實感”非常重要,

一旦喪失了現實感,對周遭失去真正的認識,筆下描寫的世界就會失真,變得沒有生命力,成為各種意識形態的命題作文。

如何抓住現實感,與他者相互連結,創作出觸動人心,對生活有著深刻體會的“現實感小說”,在這本短篇集中,我想傳達的,即是這份現實感。

書中唯一時空遠在戰後柏林的《布里亞特的憂傷》,由於是尚未完成的長篇小說的一部分,對我而言奇麗雅就像太陽系中那顆最遙遠,公轉方向與所有行星相反,迄今尚未找到的X行星涅墨西斯。《深度安靜》是我出版的第四本書,但收錄的短篇全寫於二〇一五年出版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嬰兒整形》之前。就像《他們都去過羅斯威爾》,龔詩嘉對王超德說:“就把她當作,是比初戀更早的一次初戀!”或許大家也能這般看待這本小說,欣賞最初的風景。

一九八二年生的我已經不算年輕作家。

雖然太陽誕生在五十億年前,但因為太陽每兩億五千萬年才繞銀河系一圈,所以太陽其實才二十歲。還很年輕。

這麼說的話,我已經比太陽老了呢。

作為臺灣逃離世代的一員,作品的現實感非常重要

林秀赫,1982年出生,著有長篇小說《嬰兒整形》《老人革命》《陶淵明別傳》,短篇小說集《深度安靜》《儚》等,作品散見於《上海文學》《山西文學》《湖南文學》《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等文學刊物。

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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