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

上回我們說到，如果吳用江州劫法場的計謀成功了，那麼，吳用無疑就成了梁山此次行動的最大受益者了。

吳用的受益，大概可以分為這樣三種情況：

一是，如果晁蓋、宋江兩人皆死，那麼，吳用即可順位成為梁山的老大；

二是，如果晁蓋、宋江兩人之中死一人，那麼，對吳用現有的老二地位，也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三是，如果晁蓋、宋江兩人都能順利回梁山，那麼，只能說明吳用計謀的高明。晁蓋、宋江兩人，特別是宋江，只會感謝吳用的鼎力相助。

可以這樣說，如果沒有李逵的橫空殺出，沒有張順、李俊他們的鼎力相助，那麼，出現第一種情況的結局就是大機率的事情了。所以，吳用江州劫法場的計謀之所以最後會以失敗告終，其實是因為出現了這樣三個不可掌控的因素：

一是，黃孔目對宋江、戴宗行刑日期的竭力拖延；

二是，李逵的橫空殺出；

三是，白龍廟英雄小聚義，張順、李俊等江州派人馬的加入，極大地增強了晁蓋、宋江他們的戰鬥力。

這，真可謂是人算不如天算。可嘆，可笑！

有人也發現了梁山江州劫法場行動中的諸多疑點，於是，便提出了一種說法，說其實宋江才是江州劫法場行動的策劃者和實施者。

這種說法的主要觀點是：宋江安排李逵來劫法場，並事先設計好了撤退路線，讓張順、李俊等人前來白龍廟接應。所以，即使沒有梁山的幫助，宋江自己也能絕處逢生，逃出生天。因此，這宋江才是整部《水滸傳》中最有計謀的人。

這種說法，粗一聽好像有點道理，但其實卻並不符合小說的原著。因為，從劫法場的整個行動來看，李逵那所謂的營救行動，完全是自發而盲目的，根本沒有任何計劃性可言。

小說第四十回寫道，李逵從江州十字路口的茶坊樓上跳將下來，手起斧落，先是砍翻了兩個行刑的劊子手，然後，便望蔡九知府的馬前砍將過來，嚇得蔡九知府逃命去了。

緊接著，李逵就一頭衝入人群之中，火咂咂地掄著兩把板斧，只顧一味地砍人，在十字街口也不問軍官百姓，只殺得是橫屍遍地，血流成渠。晁蓋這些梁山來的頭領，也全都跟著李逵殺出城來。

李逵一直殺到了潯陽江邊，血濺滿身，仍兀自在江邊殺人。

於是，晁蓋便挺著朴刀，朝李逵大叫道：“不幹百姓事，休只管傷人！”但是，李逵哪裡肯聽晁蓋的叫喚，只顧朝著人群一斧一個，排頭兒砍將過去。

約莫離城沿著江邊走了五七里路，前面望見盡是滔滔一派大江，早已沒有了旱路。晁蓋見此情景，只得叫苦連天。

這時，李逵便叫道：“不要慌，且把哥哥背來廟裡。”

那麼，李逵之所以會叫晁蓋他們不要慌，讓把宋江背到廟裡來，是不是因為李逵早就有了預備方案？他要到這廟裡，是來找廟祝或什麼人接頭撤退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小說寫道，李逵兩斧砍開了緊閉的廟門，引著眾人進入了白龍神廟。小嘍囉把宋江、戴宗背到廟裡歇下，這時，宋江方才敢開眼，見了晁蓋等眾人，哭道：“哥哥！莫不是夢中相會？”

晁蓋便勸道：“恩兄不肯在山，致有今日之苦。這個出力殺人的黑大漢是誰？”

宋江道：“這個便是叫做黑旋風李逵。他幾番就要大牢裡放了我，卻是我怕走不脫，不肯依他。”

晁蓋道：“卻是難得這個人出力最多，又不怕刀斧箭矢。”

這時，只見李逵提著雙斧，從廊下走了出來。

宋江便叫住李逵道：“兄弟哪裡去？”

李逵應道：“尋那廟祝，一發殺了，叵耐那廝不來接我們，倒把鳥廟門閉上了。我指望拿他來祭門，卻尋那廝不見。”

從小說的這段描寫可知，原來李逵讓晁蓋他們先躲進廟裡，並不是如有些論者所說的，是來找廟祝或什麼人接頭撤退的。

李逵只是在殺人的途中，偶然撞見了這座白龍廟，所以，才臨時起意，想躲進廟裡來暫時安身。

否則，如果真的是來這廟裡接頭的，那麼，這李逵怎麼會用板斧砍開那兩扇緊閉的廟門？而且，闖進廟裡之後，為什麼還要滿世界地找那個早已逃之夭夭的廟祝來祭門呢？

“叵耐那廝不來接我們”這句話，並不是說李逵與這個廟祝原先就有什麼約定，而只是這個有點腦殘的李逵隨口所講的一句惡語而已。

我們為什麼說李逵講的這句話，是隨口所講的惡語呢？因為，李逵本來就是一個惡人，而且還很有點人來瘋。更何況此時的李逵，早已是殺人殺紅了眼。

各位看官應該還記得，小說第三十八回李逵初見宋江時一起在潯陽江邊喝酒時的情景。

宋江見李逵肚飢，就讓酒保去切兩斤大塊肉來給李逵吃。

酒保道：“小人這裡只賣羊肉，卻沒牛肉，要肥羊盡有。”

誰知，李逵聽了酒保的這番話，順手就把盆裡吃剩的那些魚湯劈頭蓋臉地潑將過去，淋了那酒保一身。

戴宗見了，就呵斥李逵道：“你又做甚麼！”

李逵應道：“叵耐這廝無禮，欺負我只吃牛肉，不賣羊肉與我吃。”

各位看官您看，人家酒保並沒有說不賣羊肉與李逵吃，而只是向顧客說明一下，本店只賣羊肉，沒有牛肉而已。可是，李逵聽了酒保的話後，二話不說，就把那盆裡的魚湯潑了酒保一身。

這不是個惡人的行徑，又是什麼呢？

“叵耐這廝無禮，欺負我只吃牛肉，不賣羊肉與我吃”，李逵在潯陽江邊說這話時的醜態，與在白龍廟裡講“叵耐那廝不來接我們”時的腔調，是何等的相似？這兩句話，體現的都是一個無知惡人，對他人的一種莫名的傲慢。

對這個白龍廟的廟祝，估計李逵連他姓甚名誰、長得什麼模樣，都不一定知道。

還是花榮看出了危險的所在，於是，便提醒晁蓋道：“如今來到這裡，前面又是大江攔截住，斷頭路了，卻又沒一隻船接應，倘或城中官軍趕殺出來，卻怎生迎敵，將何接濟？”可是，那個腦殘的李逵卻仍信心滿滿地同大夥說道：“不要慌。”

那麼，李逵讓大夥不要慌，是不是因為李逵還有什麼後續的撤退方案呢？這個後續的方案，李逵是有的，而且還說得胸有成竹。

只聽李逵說道：“不要慌，我與你們再殺入城去，和那個鳥蔡九知府一發都砍了便走。”

“再殺入城去”，這就是李逵的後續撤退方案。

對此，金聖嘆有句很到位的批語，寫出了李逵的魯莽：“上雲不要慌，是背入廟裡；此又云不要慌，不審有何良策。陡然看到下句，不覺絕倒。”此言甚是。

那麼，此時的宋江在幹什麼呢？此時的宋江，早已是無話可說了。

小說裡有這樣一個細節，十分傳神地寫出了此時宋江的狀態。小說寫道：“小嘍羅把宋江、戴宗背到廟裡歇下，宋江方才敢開眼，見了晁蓋等眾人，哭道：‘哥哥，莫不是夢中相會？’”

原來，從江州城裡十字路口的法場，到江州城門外，再到潯陽江邊，然後再沿著江跑了五七里路，這宋江被人揹著，一路上竟然都沒有睜開過眼睛。一直到了這白龍廟裡，“宋江方才敢開眼”。

一個“敢”字，活生生地寫盡了宋江此時的不堪。

那麼，這個一直到了白龍廟裡才敢睜開眼睛的宋江，此時又在做什麼呢？是不是見了李逵之後，要同李逵面授機宜，指示下一步的撤退事宜呢？沒有。宋江一點也沒有這樣做。

宋江只是睜開眼睛，一看見晁蓋，就放聲大哭了一場。

還是戴宗清醒。儘管，戴宗也是此時方才甦醒，但是，剛剛甦醒過來的戴宗，一聽見李逵要重新殺入江州城去的言語，便對李逵叫道：“兄弟，使不得莽性，城裡有五七千軍馬，若殺入去，必然有失。”

後來，白龍廟脫險之後，李逵曾面對著穆太公“你等如何卻打從那條路上來”的疑問，大大咧咧地說道：“我自只揀人多處殺將去，他們自要跟我來，我又不曾叫他。”

可見，連他李逵自己也承認，他只是揀人多的地方殺將過去罷了，事先哪裡還有什麼行動的計劃可言？

有的看官看到這裡可能會說，那張順、李俊他們九個好漢，不是帶著三四十個壯漢，拿著軍器，駕著三隻快船，來白龍廟裡接應宋江他們來的嗎？怎麼能說宋江他們沒有撤退的計劃呢？

那麼，張順、李俊他們果真是按照宋江的計劃，來白龍廟接應宋江的嗎？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