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母嬰 > 正文

折返暴雨漫灌的 5 號線,第一天上班的醫生教會更多人急救

2021-11-11由 偶爾治癒 發表于 母嬰

2021 年 7 月 20 日下午六點多,河南鄭州地鐵 5 號線,沙口路站一層出口,在最早被救出的一批乘客裡,有一個人決定折返。

他從包裡掏出一件白大褂,這是新發的。當天是他入職醫院的第一天。

人們給這位年輕的醫生讓道,喊加油,「醫生來了」成為彼此鼓勁的口號。

此後六個多小時,他跪在負二層的站臺上,一旁的隧道里大水起起伏伏,有人不斷被從水裡撈上來,交接給這位年輕的醫生。

撈上來的乘客越來越多,情況也越來越危重,醫生開始指導其他自願救人的乘客如何急救,他演示如何進行心肺復甦按壓和人工呼吸,用最簡潔形象的語言指點這些普通人,應該用怎樣的力道和頻率按壓。

緊接著,另一位剛剛被他救起的醫生也隨即加入了急救的隊伍。

在那個溼漉漉的站臺上,施救者們不曾互通姓名,卻自發地成為了一個團隊,接力救人。

當官方組織的救援力量越來越多集結在鄭州地鐵5號線時,志願者的體力也逐漸耗盡,他們自動退出站臺悄悄散開,沒有留下名字。

決定折返

如果沒有這場暴雨,2021 年 7月 20 日,對醫生於逸飛來說,可能只是一個有一點特殊的日子。

他從英國倫敦大學拿到了碩士學位,學的是骨科脊柱專業。這一天,是於逸飛正式入職鄭州人民醫院骨科的第一天。這位 26歲的醫生像每個新人一樣,正常交接工作,熟悉操作流程,瞭解醫院歷史。

折返暴雨漫灌的 5 號線,第一天上班的醫生教會更多人急救

身穿白大褂的於逸飛

圖源:鄭州人民醫院

下午 5 點多,於逸飛準備下班。鄭州的雨已經下了好幾天,天暗沉沉地。離開醫院不遠就是地鐵站入口,路面的積水很深,已經漫到這位身高一米八的年輕人大腿。

他揹著一個書包,裡面裝著新發的白大褂,一張工作證,還有一些表格。那時候,於逸飛還沒意識到,這件白大褂在未來的幾個小時裡,將發揮怎樣的作用。

在 5 號線上,鄭州人民醫院站的下一站是海灘寺,再下一站是沙口站。在這條地鐵環線上,32 個站點裡,有五個由醫院命名。

折返暴雨漫灌的 5 號線,第一天上班的醫生教會更多人急救

鄭州5號線地鐵地理位置示意圖(部分)

圖源:鍾筱初繪

上車後,於逸飛感覺起初車行很順暢,如果沒有意外,回家的路只需要半個小時。

但在從海灘寺到沙口站的路途中,「咚」一聲,車停了,明亮的車廂燈漸漸暗沉下來。在密閉的空間裡,對時間流速的感知變得異常遲鈍。事後,於逸飛已經無法準確記得每一段時間。

他意識到不好,是地鐵從沙口站逆行回到海灘寺,中途又停了,藉著身高優勢,他能看到隧道里出現積水,且以一種飛快的速度在上漲。

所有人開始慌張,於逸飛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他說,「我在地鐵裡,可能出不去了」,他很難去描述身處的環境,訊號很差,電話中斷了。

他身處的是前三節車廂,在一些報道里,有人稱靠近車頭駕駛室的前三節車廂為「安全孤島」,因為水位較低,後來集結了大部分被困乘客。

因為位置的優勢,於逸飛是最早被疏散的乘客。他和其他人沿著應急疏散通道走,逃生的道路只能容納一人透過,能感覺到身旁隧道水流很急。

「一些地鐵工作人員怕乘客掉下去,乾脆跳到水裡,水流幾乎沒到他們胸口」。

於逸飛在內的乘客們被引導去一層入站口的位置。

這時,通道里接連不斷的呼叫聲傳了出來,「有沒有醫生?有人受傷了。」

入站口燈光明亮,通道里昏暗暗地,看不清水位漲了多少。

於逸飛從包裡摸出新發的白大褂,它連同包都被泡在水裡很久,溼透了。他決定折返。「這樣省很多事,穿這一身,大家就知道你是醫生,不用再多解釋」。

「沒什麼猶豫的時間,害怕的勁兒已經過了,有人問有沒有醫生,我是,那我就回去。」

施救

隧道里是暗的,站臺是亮的。原路返回的於逸飛經過許多脫困的人身邊,「有人給我加油,有人喊醫生來了、醫生來了」。

於逸飛需要選擇準確的施救位置,這一點至關重要,在整個施救過程中,他都需要判斷施救的地點是不是足夠安全。

相比之前,負二層的站臺上的水已經退到了隧道里,留出大片大片相對乾燥的地面。可以開展救援了。

折返暴雨漫灌的 5 號線,第一天上班的醫生教會更多人急救

救援現場示意圖

圖源:鍾筱初繪

剛脫困的老人和小孩站在站臺上,哭喊著救命,身上被玻璃劃爛了,頭上也出血。

他們的外傷急需被處理,對於這名骨科醫生來說,清創也是他熟悉的工作的一部分。於逸飛跟地鐵工作人員要了繃帶,「這是最主要的」,他一再強調。

他還需要行動式的心電監測裝置、雙氧水、紗布。地鐵工作人員全找來了,他們拿著對講機聯絡,記錄下這位年輕醫生的需求。

一些泡在水裡的小孩子也被救上來,失溫是他們最主要的症狀,在於逸飛的指引下,地鐵員工們找來了軍大衣給孩子們取暖。

對於上述兩類,於逸飛判斷沒有生命危險之後就迅速讓他們離開。他應對的是,整個救援過程中最艱難的那一類症狀,溺水。一些人甚至已經意識不清醒。而隨著救援的深入,這樣的乘客越來越多。

令於逸飛印象深刻的是,一個溺水的人被扛了上來,幾個熱心人圍上去,倒控水,掐人中。

「在我的醫學知識裡,這樣的施救方式是錯誤的」,他趕緊上前制止。

他把這位溺水者接管過來,讓他平躺在站臺上,讓他的頭朝向一邊,把手伸進對方的嘴裡,把裡面的泥沙清理出來,對方始終沒有意識,於逸飛立刻開始心肺復甦按壓。

折返暴雨漫灌的 5 號線,第一天上班的醫生教會更多人急救

於逸飛在救援

圖源:網路

隨著站臺上被撈起的人越來越多,這位年輕的醫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但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吃力。

「有沒有人願意過來幫忙」,他喊,「我現場教你們怎麼搶救」。

七八個乘客圍上來。

但教會普通人是需要技巧的,需要告訴他們準確的按壓位置、按壓頻率和深度,不然,「達不到高質量的心肺復甦」也是沒有用的。

志願者們在於逸飛身旁圍成一個圈,他一邊操作一邊講解,「按壓的位置在兩乳頭連線中點,每分鐘按壓 100 次以上,可以邊喊變按,做 30 次按壓之後需要兩次人工呼吸。」

我問,「要按壓 5 釐米,這個怎麼給一個普通人講解?」

「我按壓的時候他們都會看,按壓到什麼程度,包括怎麼做人工呼吸,要給患者抬頭,托起下頷,他們都很仔細地在看」。

教會更多人施救

於逸飛給這些志願者們分了組,至少四個組,兩兩輪流。

他也終於有了一個同伴,但不知道對方姓名,在他脫力的時候,對方接手,於逸飛趕緊去檢視別的組是否做得標準,時刻糾正。

「我歇過來之後繼續去按我的病人」。

一個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的醫生也被救起,「他好像有些哮喘,我問他是否需要什麼,他搖搖頭擺擺手,說自己也是醫生,你不用管我,趕緊去救其他人」。

過了一會兒,這位醫生恢復了,也加入到救援的佇列。

在其他媒體對乘客的報道中,我們也能看見於逸飛的救援片段。

根據介面新聞的報道,一位叫做小佩的女孩也是脫困的乘客之一。她在站臺上和於逸飛有過短暫的交集,她看到這位醫生在搶救一位失溫的乘客,並詢問周圍的人是否有糖果時,小佩從口袋裡掏出了幾粒口香糖。

她曾試圖詢問過醫生的名字,但對方跟他說,名字不重要,事後,她才知道對方叫什麼。

小佩曾留意過他穿的那件白大褂,上面滿是泥巴。

後來,我想讓於逸飛拍一張這件衣服的照片,他很低沉,「不要了,上面有泥巴,還有一些血。」

折返暴雨漫灌的 5 號線,第一天上班的醫生教會更多人急救

跪在地上的於逸飛

圖源:網路

20 日的那個夜晚,很多人都看過這樣一張照片,於逸飛跪坐在施救失敗的乘客身邊,無比失落。他和其他人已經拼勁全力。

「一分鐘不間斷算的話,六個小時裡,我大部分時間都在按壓,中間歇個十秒或者十五秒讓其他人接力,然後我再上」。

但還是有失敗的時候,「你抓不住這個人了」。

這裡不是醫院,沒有心電監測的裝置,包括於逸飛在內的幾名醫務人員,根據自己經驗和知識去判斷,碰頭商量,做出「並不容易」的決定。

「會感覺很殘忍,當你按壓了幾十分鐘都失敗後,你可能需要離開這個人身邊,去挽救下一個還有把握拯救的生命。」

河南省人民醫院護士李英豪也加入了急救的隊伍,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車廂和站臺之間幫助其他乘客脫困。

在接受《新京報》的採訪中,他回憶,當時現場加上自己一共有 4 個醫護人員,對於需要心肺復甦的溺水者,他們一直迴圈著高質量的搶救。但對於一些人,「還是非常遺憾,沒有救過來,因為時間太長了。」

李英豪在地鐵站大概接手了十幾個需要醫療救援的人。有個低血糖的人高度緊張,在抖,李英豪給他保暖,讓他側臥位,借其他乘客的口香糖讓他嚼一下,他慢慢地恢復過來。

這位護士在車站待到晚上 11 點多。

在於逸飛和李英豪施救的過程中,外面的救援人員、消防員、醫務人員不斷抵達加入。

這個臨時被組建的救援團隊慢慢分散、撤退。

於逸飛感覺到了疼痛,他的膝蓋跪爛了,雙臂抬不起來,鞋在逃生脫困的時候被水沖走,腳底因此紮了一塊玻璃。

折返暴雨漫灌的 5 號線,第一天上班的醫生教會更多人急救

於逸飛的膝蓋

圖源:鄭州人民醫院

救援的時候,隧道的大水衝過來一雙拖鞋,他撈起套在腳上。

游回家,游回父親身邊

21日 凌晨 0 時許,於逸飛離開了地鐵 5 號線沙口路站。外面的水幾乎漫到胸口,他一路邊遊邊走。

原本想回家,回家的路有十幾公里,於逸飛決定「遊」去父親所在的醫院。他父親也是一名骨科醫生,此時與兒子失去聯絡超過六個小時,不過他在網際網路上已經看到兒子救援的照片。

折返暴雨漫灌的 5 號線,第一天上班的醫生教會更多人急救

於逸飛的錄用通知

圖源:鄭州人民醫院

於逸飛是一個土生土長的鄭州人,這裡的路他都熟悉,但這一夜再走時,無比陌生,黑漆漆的夜,黑漆漆的水,他有些怕觸電,儘量避著,有高架橋的時候儘量走高架。

行路時走著走著就會看見人,都是素不相識的人,但那一刻迅速靠近彼此,手拉著手走過一段,怕踩到井蓋,也怕摔倒。

凌晨一點多,於逸飛借到了手機,給父親報了平安,並告知了自己前往的方位。

路上,於逸飛經過了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這裡是亞洲最大的醫院,在地鐵 5 號線被困的這一夜,這裡一度停電,醫生們向外界發出求救資訊。經過這裡,於逸飛抬頭看了一眼,所有的建築都沒有燈,黑漆漆的,大水已經漫過汽車頂。

在離父親所在醫院還有一公里的時候,於逸飛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父親站在水裡,站得筆直。

他向父親遊了過去。

(陳怡含、鍾筱初、黃雯對此文亦有貢獻)

撰文:蘇惟楚

監製:李晨

封面圖來源:鄭州人民醫院

折返暴雨漫灌的 5 號線,第一天上班的醫生教會更多人急救

Tips

如果您有與醫療健康相關的線索

或與疾病、衰老、死亡有關經歷

歡迎投稿給我們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