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染

我們這只是個小村莊。在小村莊裡，村民們難免都會有些迷信，對鬼神之說更是諱莫如深。尤其是我們這附近，一直流傳著一句話：“祖上有孤墳，家裡有孤人”，許多村民都對此深信不疑，認為有孤墳會影響家族後代的昌盛。如果家裡有人去世時孑然一身，那必然是要給其配陰婚的。

這樣做不僅是為了讓死去的人能夠安寧，從而體現自己的孝道，更是為了讓死去的親人，能夠保佑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孫後代都多財多福，不影響後代的發展。

作為在這裡土生土長的人，大大小小的陰婚我也見了不少。年少時只覺得驚奇，感覺除了婚禮的主角是死人以外，其餘都與正常的婚禮沒什麼兩樣，因此並不認為有什麼不妥，那時的大人們也講這個習俗在秦朝時就有，並且一直流傳到了現在。直到長大後，村裡發生的一件事才讓我對陰婚深惡痛絕，意識到這是一種陋習。

那時有一戶人家的女兒不見了，她的家裡人最後發現是被鄰村的“鬼媒人”給殺害後，拿那女孩的屍體給人配了陰婚，據說配婚物件還是個糟老頭子。我至今都還記得那對父母知道這個事實後絕望的表情。這對父母是我們村裡少有的開明的人，一直想將自己的女兒培養成才，卻沒想到女兒竟能遭此毒手。我以為，發生過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後，陰婚這種陋習再也不該發生。但由於這裡的封建與落後，使得這裡的村民將後代能夠擺脫貧困的期望，都寄託在了所謂前人的保佑上。

近幾年，反而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配陰婚，但能夠配陰婚的屍體哪裡有那麼多，那些失了良心的盜屍賊，為了錢就打起了墓地裡女屍的主意！自2017年開始，不到兩年的時間裡，我們這裡就有多個鄉盜屍案頻發，被盜的基本都是女屍。我們村民還自行統計過一份失竊名單，有14戶登記在冊，可尋回遺體的家庭只有三戶。我時常在想那幾戶沒有尋回遺體的家庭心中會留有怎樣的遺憾？

但在這樣配陰婚的事件下，卻出現了令我感動甚至是感嘆的事情。我鄰居秦大爺的故事就是這樣的。

1

我原先和秦大爺一個村莊，他和大娘兩人生前十分地恩愛，兩人的感情十分地和睦，但大娘走後，秦大爺可能是始終無法接受，再加上配陰婚的事情十分地多，大爺害怕大娘的屍體被偷走就一直守著大娘的墓，還發生了許多奇特的故事。

有天我在地裡幹活時遇見了隔壁小賣部的大嬸，因為大嬸平時都在家照看自己的小店，不經常到地裡，我還在想是什麼事兒能讓她親自來地裡一趟。沒想到隔壁大嬸一見到我就急衝衝地對我說道：“你聽說了嗎？張運他老婆的屍體昨晚被偷了！”。“啊，又有女屍被盜了？張運老婆不是才埋進去嗎？”我驚呼道，“現在連死人也得不了安寧了嗎？”“誰說不是呢，臨了了被挖出來，給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陌生人當老婆去了，到時候要是張運也去了，她到底算是誰的老婆呢？”“你說這種事兒會發生在咱們頭上嗎？”“你說呢？”大嬸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回到家，我把這個訊息告訴了丈夫！當丈夫看到我愁眉苦臉的樣子後，對我說道“你放心，我怎麼也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在咱們身上，我向你保證。”我對著丈夫點了點頭，可死後的事情誰能說的準？我好像也有點理解了，為什麼秦大爺為了守護妻子的屍體，選擇一個人居住在深山老林，放棄本該享福的晚年。自己相伴一生的人要是到死都安寧不了，還隨便被許配給別人，恐怕是個有良心的人都無法做到置之不理。

這件事發生後，我們村的任強在他73歲母親離世的第二天，就在墓地裝好了監控和電燈。他母親的墳丘位於自家樓房後的玉米地裡，他從家裡牽了180m的電線連通到墓地，為夜間工作的監控供電供網。透過手機，任強可以實時檢視墓地的情況。母親剛下葬不久，夜間的監控需要時刻盯守。他和他叔叔約定好，母親入土的前幾個月，由二人輪流熬夜盯守。盜屍不斷加劇的這種現象，甚至還一度影響了我們當地的殯葬業。這兩年，我就發現，鋪子裡的水泥棺材比前些年更好賣，我想應該是因為水泥棺材比較不容易被盜走屍體。這些人也真是好笑，為了一個死人所謂的安寧，去破壞另一個死人和一些活人的安寧，還覺得自己是大忠大孝之徒。要不是他們挖墳偷女屍的為了錢，買女屍的為了子孫後代的“福報”，秦大爺怎麼會八十多歲還獨自住在深山老林裡，只為守護自己的亡妻的遺體。

2

秦大爺老伴秦大娘還沒有去世時，村裡人也基本都沒有搬遷。那時我作為他們的鄰居，總能看見秦大爺和秦大娘一起散步、買菜，總是樂呵呵的。

秦大娘生病後，大爺忙前忙後的照顧秦大娘，什麼事都親力親為，悉心伺候大娘，生怕自己哪兒做的不對，讓大娘哪兒不舒服，一點也沒有嫌棄秦大娘拖累自己，我和丈夫當時很羨慕他們之間的感情。當時我還對丈夫開玩笑說，他要是以後不能像秦大爺對自己老伴一樣對我好，我就再找一個，丈夫也只是看著我傻傻地笑。

秦大爺是我們村裡為數不多的知識分子，當了一輩子會計，至今家裡牆上還掛著一個算盤。可能這就是讀書人之間專一的愛情，伉儷情深在我看來也不過如此。秦大娘死後，秦大爺彷彿沒了魂兒一樣，整日失魂落魄、無精打采的；就好像是那飛鳥失去翅膀，植物失去陽光一樣，什麼都幹不了也不想幹。然而幾年前，鄰村發生了已故妻子險被盜一事，給所有不知情的村民都帶來了一定的衝擊。

秦大娘去世後，我們村莊的大多數人都開始搬遷了，離開了這座在深山老林裡的村莊，也包括我們夫婦兩人，但是秦大爺始終選擇留在大山裡守護著大娘的墓。因為秦大爺聽說盜屍賊以後會越來越猖狂地挖屍體，決定一個人守著大娘，基本不下山出門。就算出門採買東西，當天也必須返家。

路上遇見他時，他也基本是行色匆匆，只與我們稍微點一下頭。如今大山裡的人家已經搬光了，我們雖然知道他倆老人的感情好，如膠似漆一般，但我們卻也無法理解，秦大爺為什麼放著美好的城裡生活不過，偏要一個人獨守深山，只為守護亡妻的一具屍體。他這樣做到底是為了愛情還是為了自己？

我們搬遷之後，，要很遠才能回到原來的村子，從位於山腳下我們所住的鄉鎮出發，一路翻山越嶺，徒步兩個小時，才到山窩中幾處相連的房屋—秦大爺所在的村莊。村莊裡環境也很是簡陋，一座純石頭質建的院落，只有屋頂上藍色的太陽能板和電視所需的天線鍋，這幾樣為數不多的現代化物品。然而大爺不怎麼看電視，有空餘時間時基本都在山上巡邏。一眼望去，只有這一戶貼著火紅的新春對聯，秦大爺家也是整個村落裡僅存的一戶人家。村裡人都陸陸續續搬了出去，人煙稀少無人看管。大山深處時有發生的偷盜死去女性墳墓的事件使得秦大爺不離家進城的心更加決絕。

為了守護老伴，秦大爺不顧自己兒女們的勸阻，任憑兒女們幾次三番上門請求、哭天喊地，他都不為所動。村裡的人也都勸他逝者已矣，活人才是最重要的，大爺已經操勞了一輩子，也該到享福的時候了。可秦大爺就是不鬆口，對自己的兒女們說，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對他最大的孝敬。他還是一個人留了下來 毅然決然地，孑然一身地。幸運的是，儘管已經八十多歲高齡，秦大爺依舊身體康健，眼不花耳不聾，這讓兒女們略略放心一些，村民們也都答應幫忙，儘量照看一下秦大爺。

自此，大爺幾乎每天都會去往老伴的墳墓轉悠一圈，有時會清理一下雜草，有時會怔怔地看上一會，有時會喃喃自語，有時會坐在一旁點著菸袋望向遠方。他也會跟大娘說最近孩子們的生活情況，村子裡又發生什麼大事了，自己最近很想她之類的話。他曾對我們說過，他要就這樣一直守護到自己離開。兩個人葬在一起不怕丟。這種感情實在讓人羨慕，同時也讓一些人難以理解，不過是死人而已，怎麼會比活人更重要呢？更何況那些盜屍賊會因為墓裡有具男屍，就放過那具女屍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3

有記者聽說了秦大爺的事蹟，專門到山裡採訪了秦大爺，把秦大爺和秦大娘之間的愛情故事寫成文章發表了出去。秦大爺那幾天非常高興，見到人就樂呵呵的打招呼，估計也是想著透過這個採訪，能對陰婚這一現象進行遏制。

張運老婆屍體被盜後不久，我在鄉鎮的街上遇見了出門採買東西的秦大爺。沒想到秦大爺這次與我主動搭了話。“張運老婆的事兒你知道嗎？”“知道。”我看著秦大爺的眼睛說道。這時我突然發現，以前能時常在大爺眼裡看到的光，如今已消失不見，只留下了空洞混濁的眼珠。“你說這些人到底是為什麼呀？為了自己花錢買屍體，為了錢偷偷賣屍體。就算我死後和你大娘葬在一起，你說那些人會放過你大娘嗎？”秦大爺哽咽難言，我聽到這話後也紅了眼眶，這些盜賊肆無忌憚的行為，就好像在對秦大爺說，無論他怎樣努力，想出什麼辦法，都護不住大娘的遺體。

大爺又對我說：“一輩子說長也長，說短也短。好好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她沒了就是真的沒了，無論你有多想念，再也沒有機會可以看到她了。”說完便抹了抹眼睛，走開了。

第二天一早，街道上便喧鬧不止，我還隱隱約約聽到了“秦大爺”，“墓”的字眼，心中一沉，看來秦大娘的墓還是沒有躲過。不過我還是有些不解，秦大娘都已經去世了好幾年，照理說那屍體應該都腐爛的不成樣子了，居然還有人會偷。帶著心中的疑問，我和丈夫一起去看望了秦大爺。然而，大爺看上去好像並沒有很悲傷，甚至比起前些天，我遇見他時的狀態還好一些。我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我按捺不住內心的疑問，問了秦大爺。沒想到，秦大爺卻突然對著我和丈夫笑了一下說：“我那是騙他們的！我偽造出你大娘遺體被盜的現場，是為了迷惑那些盜屍賊，讓他們不把主意打到你大娘身上。這樣我去世後，也能安穩地和你大娘葬在一起。你們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啊！”

我和丈夫從大爺家出來後，依舊感到驚奇不已，沒想到秦大爺居然能想出這樣的辦法。隨即我又重重嘆了一口氣：“還不都是那些陋習害的，竟然逼得一個老人想出了這樣的辦法。”丈夫也只是連連搖頭，嘆息不止。

這個陋習都已經快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從前是因為封建思想盛行，可為何在21世紀，這個充滿科學的時代，還是能看到陰婚的影子？希望有一天，這個陋習能夠真正的消失，這些人也能夠明白，真正讓死去人心安的辦法，就是在其生前時好好對待，那樣死去的人才真正能夠“入土為安”，也希望有些人明白，人無論是生是死都不能被當做商品，當做賺錢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