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女人 > 正文

附近 | 森林裡的小賣部(上)

2022-11-28由 觸動鎮加加的電影 發表于 女人

附近 | 森林裡的小賣部(上)

我之前提過,小時候上過三個小學。成語典故里“孟母三遷”是孟母發現環境對孩子成長的干擾、最後為孟子找到了合適的學習環境;現實中,“曾母三遷”完全是隨著我媽的工作變動而來、最後我學習成績改善反而是陰差陽錯的事情,然而我媽還時常引以為傲說:“幸虧當年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我出生後,我媽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小個體戶——她在她家鄉的小學旁邊開了一個小賣部,這裡引出一段我和舅舅、二姨的孩子們一起長大過童年的故事,當然是後話了。

90年代的農村小學如果你們有些概念,那就是生源輻射面積可以到幾十公里以外,有些學生可能是四五點起床,步行到學校,來上九點鐘的第一堂課的狀態。其實沒有想象那麼慘,孩提時代、翻山越嶺跟小夥伴一起玩耍,是很開心的事情。

作為學校邊唯一的小賣部,我媽的鋪子裡,什麼都有:文具什麼都不在話下,還有米麵糧油、大瓦缸裝的白酒,甚至還有給黃牛犁田用的鐵鍬。

附近 | 森林裡的小賣部(上)

網圖

我的認知啟蒙可能就是在替學生們取貨的時候開始的。小賣部的貨架是非常簡單橫排縱列的木板搭就的架子,起初每個產品擺放有序還標好了單價,後來隨著顧客自定義的產品越來越多,產品最後以堆為單位全擺在架子上了,價格都按我媽的口頭報價來。

我特別愛幫我媽賣貨,當她忙著裝其他散稱的東西時,學生們會指著貨架上某個東西讓我拿。補充一下,那時候我3、4歲左右。站在椅子上取到了本子、再爬一層取到了鉛筆、塑膠殼的就是圓珠筆。

我認識的東西遠不止這些,春天鋪子頂上會掛各種風箏:一些人要燕子、一些人要老鷹的,我覺得最好看的就是老鷹風箏,尾部會垂出來兩條,我認為是老鷹尾巴翹起來的羽毛,因為沒真正近距離觀察過老鷹,識鳥全靠風箏。

附近 | 森林裡的小賣部(上)

網圖

春天我媽還愛騎腳踏車,這裡有一段痛苦的回憶:她騎車的時候會把我綁在後座上,一起感受“速度與激情”與春風,用那種車後座綁貨的寬簷鬆緊帶,畢竟我當時真的太小了,綁上之後我媽就可以自由飛翔了。很小的時候我覺得非常快樂,可能因為我媽快樂。再大一點之後、我可以控制雙腳的某一次,我媽賓士之際感受到些許阻力、準備站起來猛蹬的時候,後座的我哇哇大哭——我把腳伸到後車輪轂裡去了……

夏天我媽冰箱裡會進雪糕——一種是水加糖精做成的各種顏色的冰坨子,還有一種是乳白色軟軟的有米粒的口感的,我執著地叫前者“冰棒”,叫後者“雪糕”,前者一毛錢一個,後者兩毛錢一個,後者是我的最愛。全世界的母親在孩子吃雪糕時都彷彿統一了口徑:吃太多會拉稀。

我沒那麼多機會吃雪糕,這對於一個童真的孩子來說,也是非常容易表現出來的:如果有學生買了雪糕吃,我就會張著嘴巴一直看著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那種愣愣地看著。等他吃完把籤子隨手一丟,我目光才從籤子那裡回頭,彷彿也嗦完了一根雪糕似的回過神來。

附近 | 森林裡的小賣部(上)

網圖

小學建在河邊,我媽的小賣部建在河邊的公路旁。夏天我媽愛下河游泳,她搞了一個汽車輪胎內膽告訴我這叫游泳圈,讓我待在裡面玩。因為有了游泳圈加持,我自己就可以在水裡撲騰,不會吵著鬧著讓我媽帶著玩水。她就可以去深處游泳了。這個大輪胎真的很強呀,我的手臂合圍都不夠抱單側的,所以我喜歡趴在輪胎上、讓自己的身體不沾水,青蛙蹲式探著頭觀察游泳圈中間“圈”住的水域,河裡有小魚,然而我永遠捉不住一隻,就只能觀察它們。

讓我媽帶娃是有風險的——暑假時,舅舅的女兒Miss 向坐著順風拖拉機、被送到她大姑也就是我媽這裡過夏天了。這個表姐只大我幾個月,但是在河裡摸魚比我強多了,她會輕輕翻開河岸的石頭、然後總能發現棲息在此的小魚或螃蟹,雙手各做瓢式,緩緩探入水中,趁魚一個不注意、雙手夾攻、迅速合攏,小魚連著一捧水,宛然掌中之物了。我們會在岸邊有水的地方挖一個蓄魚的小池子,用石頭圍起來,但往往過不久,一池子魚就都跑光了。

由於她習水較晚,水性不佳,我就鑽進游泳圈說帶她遊,然後連圈帶人拖到了比我們身高深的水域,我蹬腿,在背後踢出一陣陣水花,斜立起來的輪胎突然有了動力,我三兩下游走了,站在遠處讓她蹬過來。那個輪胎真的很大呀,她嘗試了一會就從中間掉下去了……

後來我媽還把我帶Miss向游泳然後弄溺水了這件事情跟她老弟說,我好怕舅舅打她。印象中結局是後來變成我被送到舅舅家過夏天了。

附近 | 森林裡的小賣部(上)

網圖

到了秋天,學生們又開學了,我媽也老實做起生意來。你們有沒有買過袋裝的散稱白糖?就是一個透明塑膠袋,上面印著紅色字型的那種包裝。

一袋可能是一斤,我記得這個是我媽自己裝袋密封的。我當時真是佩服極了我媽的智慧,在沒有那種按壓式密封膠條的塑膠袋出現之前,這種塑膠袋都是熱封的。

我們家當然沒有什麼塑封機。她就晚上點了一根蠟燭,拿出一把手工小鋸子上面用的那種鋸齒型鐵條,先稱一斤白糖,倒進袋子裡,用鐵條鋸齒形狀背面光滑的那一側、壓住袋子口、留出大概幾釐米的位置,然後抵著刀背一折,託著折角處、靠近火苗左右迅速一掃,原本兩層塑膠袋就立馬呈直線式熱封粘合了。

附近 | 森林裡的小賣部(上)

網圖

我覺得我媽很厲害,所以那時候我媽說啥我都聽她的,是她的迷妹,她也確實憑一己之力解決了很多生活問題。回頭想想,我身上的這份謎之自信和樂觀也許真的來源於她。

都聽我媽的,也不代表我不會惹她生氣,我媽也打我。比如我之前寫過,和校長女兒芬從他們家衣櫃往床上跳結果把床跳壞了,被我媽打了一頓。每次我被打、必然大哭一頓,然後蹲在小賣部視窗下面的石墩子上、呼喚我在山的那邊的奶奶,希望我奶奶帶我走、或者教訓一下這個女人。我奶奶身體很好,是真的在山另一邊,因為我爸媽的家距離有100公里吧,我媽這個小賣部開在她老家、屬於“回鄉創業”。

我媽每次回憶起這段時光,總說是我把她的小賣部“吃虧了”,天地良心,除了在我學會寫自己名字之後、在她賣的每個本子上寫了我的名字;動不動順走兩包五顏六色我媽騙我是“聰明豆”的糖果給芬和我、因為她爸爸說她成績不好我們藉此希望變聰明;用我媽抽屜裡的零錢去別人新開的超市裡買吃的以外,我真的啥也沒幹。

附近 | 森林裡的小賣部(上)

網圖

所以她決定去更廣闊的地方、開發她做生意的天賦。於是,在某個清晨,我們搬家到了鎮上。

我媽在鎮上,做毛線生意。是真的賣毛線的生意,她的手工天賦,也包括打毛衣。我小時候有各種毛線製品:毛線帽子、毛線裙子、毛線襪子,這些東西由於過於創新,我對它的好壞優劣無從評判,而我媽織的毛衣,是真的非常極端——要麼非常緊,從穿到脫都很費一段氣力,要麼很鬆弛,像極了現今流行了漁網風。人小的時候到底生得比較可愛精緻,我覺得自己就是個任她擺弄的娃娃。我媽也說,早上出門前,把我打扮得像個公主,晚上我回來,必然流落成乞丐。我覺得,這必然是年幼的我對她“霸權”的一種叛逆與反抗。

她的毛線天賦讓她非常自信地囤了很多毛線,於是鎮上創業第一件事,就是趕緊賣掉所有毛線回籠資金。我媽居然在當時最繁華的一條街道上、租了一個攤位!最開始的早上我媽把我送到學校再來擺攤,送了幾次後,也許她覺得這短短几百米於我並無風險,於是開始讓我自己上學、於是我上學的路線就漸漸豐富多樣起來,跟別的孩子今天走酒廠門口、明天走橋上。

放學回來的路上,我看見我媽的毛線攤子,就跑過去,她在打毛線,我覺得這個顏色之後有可能出現在我身上。我應該5歲左右吧,學前班的小朋友。我媽遞給我一根香蕉,我吃一半她吃一半。吃完我媽把香蕉皮扔到攤子前面的街道中間,不出所料過一會兒有個路人踩到差點摔倒,我媽和我一邊偷笑,我媽還要在被路人發現以後惡狠狠讓我去把香蕉皮撿回來。

附近 | 森林裡的小賣部(上)

網圖

我媽也在這段時間、讓她賭博的慾望肆意發展。她的攤子總共擺了幾天我確實忘記了,租的房子裡還囤著很多箱毛線,但是她確實已經不常擺攤了。小鎮上有很多麻將館子,我媽後來經常去,我放學回來就進去一趟,她給我一些錢,我去旁邊館子吃一碗包面(餛飩一樣的麵點),或者晚點等她回家做飯。

後來,放學我跟同學去他們家玩,玩到吃晚飯再回家。可是飯吃多了也不好意思,總在他們叫我吃晚飯前一溜煙收拾書包回家。回到家裡,我媽也回來了,做好了飯。常說“十賭九輸”,我媽當時戰況應該好一些吧,畢竟她也沒靠誰,把我拉扯大,我生日可以吃到蛋糕、我們路過肉行也經常買些肉、每年可以穿新裙子拍照片。

我那時學習成績並不好,所以我媽突然決定好好掙錢應該不是憂心我的學業。只記得突然,我媽聽南下廣深回來的人說,廠子裡招人,女操作工很掙錢。應該沒考慮多久,她就把她媽也就是我姥姥從山上請了下來(確實在山上,我媽老家就在寨子裡,當時貢米產地,祖祖輩輩生產稻米)。

我被我媽交給了她媽,她就跟著熟人南下打工去了。而勇敢、樂觀、灑脫,我媽把它們留給我了。

附近 | 森林裡的小賣部(上)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