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節也許是美國最繁忙和最重要的節日。在這一天裡，全國各地的城市將組織遊行，總統將按照慣例赦免兩隻火雞，學校將會放假，而大大小小的家庭將在這一天，也就是每年11月的第四個星期四，聚在一起吃一頓豐盛隆重的晚餐。與感恩節傳統相關的意象都洋溢著幸福和滿足，包括五顏六色的秋葉、一頓豐盛的大餐、盛開的鮮花和豐收的喜悅。

在許多人印象中，感恩節的傳統與乘坐“五月花號”的第一批遷徙到北美大陸的英國清教徒有關。在1620年，五月花號在今天的馬薩諸塞州登陸，這群清教徒在登陸後移居到一片萬帕諾亞格印第安人的部落土地，並後來將那裡命名為普利茅斯。一些歷史傳說認為，他們在那裡花了一年的事件耕種，並最終在次年的秋日滿載豐收。憑藉著與當地萬帕諾亞格部落建立的友好關係，清教徒在1621年的秋天與這些原住民一起慶祝這場美滿的豐收。

在美國曆史教科書中，接受教育的孩子們總是會讀到類似於這樣的文字來敘述這段歷史：

經過一番探索，清教徒們選擇了普利茅斯港附近的土地作為他們的定居點。不幸的是，他們是12月份到達的，對新英格蘭的冬天沒有準備。然而，他們得到了友好的印第安人的幫助，他們給了他們食物，並教他們如何種植玉米。當天氣變暖時，殖民者開始種植、捕魚、狩獵，為下一個冬天做準備。在收穫了第一批作物後，他們和印第安朋友慶祝了第一個感恩節。

這是1986年一本名為《美國傳統》的歷史教科書中的記載，而這種型別的文字成為了美國主流文化對感恩節的傳統理解。在美國民眾的普遍印象中，被賦予了神話色彩的感恩節是一場美好的相遇，人們不需要就這一事件的真實性表達太多疑問。

然而，有許多歷史證據證明，許多與感恩節有關的大眾記憶是錯誤的。例如，普利茅斯的一個歷史地標聲稱它是五月花號登陸時碰觸的石頭，但在定居者自己的記錄中卻找不到提及觸石著陸的記載。此外，沒有證據表明1621年的那場慶祝活動發生在11月的第四個星期四，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在1621年的慶祝活動中，有任何火雞出現在餐桌上。事實上，歷史文獻中並沒有證據表明那場盛宴被稱為“感恩節”。

一場典型的現代感恩節晚餐 Hector Sanchez / Country Living

相對而言，這些歷史神話的錯誤與否，遠不如美國人幾個世紀以來未能正視的一個關鍵問題重要：如今的完全依賴白人定居者視角的第一個感恩節所創造出的讓美國原住民扮演屈尊俯就的角色的神話敘事，刻意模糊和否定了他們的歷史視角。如何能夠從集體記憶中透過理解原住民的視角而去改變對於感恩節歷史的認知，則是美國選擇與歷史上的罪惡所協調的過程中難以避免的。

感恩節這個歷史傳統背後的真相是什麼？

歷史學家大衛·西爾弗曼（David Silverman）在《這片土地是他們的土地》一書中記錄了五月花號上的清教徒定居者和“第一次感恩節”的歷史。與其他著作不同，這本書對這些事件進行了非常詳細的探索，幷包含了許多來自原住民的觀點。西爾弗曼認為，定居者和萬帕諾亞格人之間早期的友好關係不是簡單的跨種族的和諧共處，而是有明確目的的戰略聯盟。

英國殖民者從到達普利茅斯的那一刻起就沒有選擇尊重他們所接觸到的文化。他們在認知中，仍然認為北美大陸是一片廣闊的荒野，結果卻發現這裡原來有人居住。為了獲得更多資源，他們洗劫了已故萬帕諾亞格族成員的墓地，儘管在任何文化中這都是一種嚴重的褻瀆性行為。作為領導普利茅斯殖民地的首領之一，愛德華·溫斯洛（Edward Winslow）很快意識到萬帕諾亞格部落住在他們定居的地方附近，並被迫與他們打交道。與許多美國人的刻板印象不同，萬帕諾亞格人絕不是“未經開化的野蠻人”；他們擁有豐富的文化，並且在適應環境方面遠比普利茅斯殖民地的成員們更有經驗。這些經驗使他們成為更優秀的獵人和農民，並照顧他們知道如果他們選擇開發將會減少的資源。

儘管這群英國人事實上是無禮的入侵者，但是萬帕諾亞格人的首領馬薩索伊特（Massasoit）還是選擇把斯匡託（Squanto）送到普利茅斯殖民者那裡生活，與他們進行接觸。斯匡託之前曾與歐洲定居者和商人有過並不愉快的接觸，他曾被英國殖民者綁架，並被販賣到西班牙，在那裡被當地修士解救，從而使他改信天主教。當斯匡託在1619年回到北美時，他發現他曾經居住的土地由於一場流行病的爆發而被遺棄了。當時，這些印第安部落的實力還足以與商人保持平等的關係，但這種關係已開始被削弱。

Jean Leon Gerome Ferris / Library of Congress

當英國殖民者到來時，萬帕諾亞格人正處於歷史上的一個較弱的時期。此前歐洲殖民者帶來的流行病已經摧毀了幾個部落地區，使大量人口死亡。他們還與阿爾岡昆印第安部落的納拉甘塞特人（Narragansetts）激烈地在爭奪土地和資源。斯匡託和另一位名叫薩莫塞特（Samoset）的部落首領成為了第一批走進普利茅斯殖民地的人。當他們向殖民地的英國人開口說英語時，這群清教徒驚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清教徒與萬帕諾亞格人透過談判達成了一項防止潛在衝突的協議，並簽署了一項合作條約。為了幫助清教徒熬過冬天，斯匡託留在了殖民者身邊，教他們如何種植玉米和南瓜。第二年秋天，當這群移民們收穫糧食時，他們舉行了一場盛宴來慶祝他們的聯盟，而超過90名萬帕諾亞格人出席了宴會。他們的出席不僅是為了慶祝，也是為了展示武力，讓英國人不敢主動發起進一步的衝突。當時，兩邦的關係是友好和平的，但這種關係的產生由於清教徒的處於較弱的一方，而不是“未開化”的印第安部落受到了感動。

當更多的歐洲移民到來時，這種友好的關係很快破裂。越來越多的殖民者在後來成為波士頓市的地方定居，並越過河谷，對他們認為不願與他們合作的印第安部落發動野蠻襲擊。1637年，康涅狄格殖民地的定居者襲擊了佩科特部落的村莊，殺死了數百人。隨著殖民者數量的增加，這樣的屠殺只會繼續下去，而且會越來越多。

當新當選的萬帕諾亞格部落酋長、馬薩索伊特的兒子梅塔科米特（Metacomet）意識到殖民者的增加將最終導致部落的滅亡時，他向這群定居者發起了一場戰爭，但最終以失敗告終。只有極少數萬帕諾亞格人在這場持久的衝突中倖存下來，其餘的人要麼被殺，要麼被奴役，被送到種植園中勞作。倖存的部落成員直到今天都生活在馬薩諸塞州，儘管殖民者和後來的美國政府不斷努力在文化上同化他們，但他們依舊驕傲地保持了獨立的身份，成為聯邦政府承認的馬薩諸塞州印第安部落。

Chitose Suzuki / AP

對於決定接待清教徒的原住民的後代來說，當代感恩節的慶祝意象是一種赤裸裸的，居高臨下的侮辱。在1621年的慶祝活動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一場有計劃的屠殺，那些起初感恩原住民的清教徒用武力和傳播疾病的方式殺死了萬帕諾亞格部落90%以上的人口，並就此形成了白人定居者在北美登陸的新傳統。自此以後，使用野蠻的武力和疾病暴力驅逐原住民並擴充自己的土地已經成為了來到北美的歐洲白人遷徙者的必要技能。從移民殖民地開始創立到20世紀初，後來成為美國政府政治領袖的白人殖民者用盡一切可能的手段殺害或同化北美大陸上的所有原住民部落，使得今天的原住民只佔美國總人口的不到3%，並在爭取平等的公民權利和投票權方面至今仍然遭受著各種障礙的阻撓。

在這個建立在偷竊來的土地上的國家，每當感恩節慶典上播放“這片土地是你的土地，這片土地是我的土地”這樣的美國愛國歌曲時，很少有美國人會想到導致這個國家存在的痛苦歷史。歷史教育往往會選擇忽略令人不快的事實，但那些在文化同化和大屠殺中倖存下來的土著部落後代的聲音不應再被忽視。

阿昆納萬帕諾亞格部落的一名成員基沙·詹姆斯（Kisha James）在“第一個感恩節”400週年紀念日時寫道，對美國原住民來說，這一天一直是哀悼的日子。他們會哀悼失去的文化、生命和獨立，併為不斷挑戰的身份生存而鬥爭。萬帕諾亞格族成員萬姆蘇塔·弗蘭克·詹姆斯（Wamsutta Frank James）於1971年開創了將感恩節作為“全國哀悼日”的傳統。當普利茅斯當地政府邀請他來紀念他們眼中的節日時刻時，詹姆斯尖刻地指出殖民主義對美國的持久影響。殖民主義的貪婪，背叛了友好對待五月花號定居者的萬帕諾亞格人，並幾乎造成了他們的滅絕。新英格蘭的美國印第安人聯合會（United American Indians of New England）組織沿襲了這一項傳統，將感恩節作為哀悼印第安人幾個世紀以來遭受的巨大苦難的時刻。

當數以百萬計的美國家庭享受他們的火雞和南瓜時，他們至少應該記住和理解印第安人的悲傷持續存在，而不是試圖用各種方式掩蓋它，來否認歷史上發生過的事情。他們應該花些時間去嚴肅地閱讀和理解印第安人的觀點，關注他們仍在拼命爭取的平等對待和尊重的權利。

參考資料：

Ahlquist， Dale。 “The Catholic Origins of Thanksgiving。”

Catholic World Report

， 27 Nov。 2019， https：//www。catholicworldreport。com/2019/11/27/the-catholic-origins-of-thanksgiving/。

Deloria， Philip。 “The Invention of Thanksgiving。”

The New Yorker

， 18 Nov。 2019，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9/11/25/the-invention-of-thanksgiving。

Dion， Eryn。 “Pilgrim Myths： Don‘t Believe Everything Your Kindergarten Teacher Told You。”

Thanksgiving Myths： 4 Things That Just Aren’t True about the Pilgrims

， Cape Cod Times， 19 Nov。 2020， https：//www。capecodtimes。com/in-depth/news/2020/11/19/thanksgiving-myths-pilgrims-religious-freedom-plymouth-rock-wampanoag-feast/6272291002/。

James， Kisha， and Mahtowin Munro。 “Thanksgiving Is a Day of Mourning for Many Indigenous Communities 。”

Cultural Survival

， 24 Nov。 2021， https：//www。culturalsurvival。org/news/thanksgiving-day-mourning-many-indigenous-communities。

Kole， William J。 “No Thanks： Native Americans to Hold 50th Gathering of Grief。”

AP NEWS

， Associated Press， 25 Nov。 2019， https：//apnews。com/article/ri-state-wire-ma-state-wire-native-americans-us-news-alcatraz-1969-96aa7756e09a456da4823c4e1cfdec9b。

Kole， William J。 “Tribes to Mourn on Thanksgiving： ‘No Reason to Celebrate’。”

AP NEWS

， Associated Press， 25 Nov。 2021， https：//apnews。com/article/lifestyle-race-and-ethnicity-racial-injustice-massachusetts-native-americans-702b7f7d2e1e44e1783af949190134e6。

Lee， Jessica。 “4 Myths about ‘the First Thanksgiving’。”

Snopes

， Snopes。com， 22 Nov。 2022， https：//www。snopes。com/news/2022/11/22/thanksgiving-holidays-myths-legends/。

Salam， Maya。 “Everything You Learned about Thanksgiving Is Wrong。”

The New York Times

， The New York Times， 21 Nov。 2017， https：//www。nytimes。com/2017/11/21/us/thanksgiving-myths-fact-check。html。

Silverman， David J。

This Land Is Their Land： The Wampanoag Indians， Plymouth Colony， and the Troubled History of Thanksgiving

。 Bloomsbury， 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