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9.2分,怎麼敢拍她最殘忍的八卦
《王冠》中,伊麗莎白二世加冕時刻
去世前兩天,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才剛剛接見了最新上任的英國首相。
這戲劇性的變故,讓我立刻想起網飛電視劇《王冠》中的一段臺詞。
這部女王生前就爆火的高分劇裡,這是女王第一次對政事說狠話的情節:
“我當女王僅僅十年,在這段時間我有過三個首相。他們都有野心,聰明,才華橫溢,但沒有一個堅持到任期結束。
不是太老、病得太重,就是太軟弱。
都是些當選了卻有始無終的人。
”
一生經歷15任首相,伊麗莎白二世現在終於完成了她對國家有始有終的諾言。
我承認我是各國王室八卦愛好者,當時開啟這部四季平均9。2分的神劇,是為了看女王和戴安娜的婆媳關係。
但劇中這句擲地有聲的斥責,讓人今天格外想聊聊,《王冠》拍出來的英國女王——
一個本不該有偏向的“政治吉祥物”,一個應當遵守英式“三從四德”的女人,會質問這個國家最有權勢、佔盡社會資源優勢的貴族男性:
為什麼你不能履行你的職責到最後?
今天女王的去世引發全網唏噓,或許正是因為她用長達96年的人生回答了這個問題的反面:
為什麼她能堅持到最後?
堅持應對一個個野心勃勃的政客以及他們治下的國家、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民眾、整個世界的動盪與威脅。
同時還忍受老公的不安分,子女的驕縱和不成器,王室家族與輿論岌岌可危的關係。
電視劇拍了長達400個小時,卻依然說不盡全球最知名、最尊貴的女人,一生裡那些最“殘忍”的八卦。
01
女王不需要“人性”
毫無疑問,英國的君主立憲制是人類文明長河中的一大創舉,但放在21世紀現代人的眼光中審視,它也讓人眉頭緊皺——
在這個系統裡,活人,不可以像一個人。
當年喬治六世去世得突然,年僅26歲的伊麗莎白是在匆匆忙忙中從非洲返回國內,繼承王位。
沒有人能立刻接受現實並習慣國家狀況與個人身份的巨大轉變,除了經過大風大浪的——
女王的奶奶。
劇中設計了這樣一封信,由王太后寫給稚嫩的女王:
“悼念你父親的同時,也要悼念另一個人:伊麗莎白·蒙巴頓。”
那個不必肩負責任、不用代表國家形象的伊麗莎白已經死了,從今往後,只有鈕祜祿伊麗莎白二世。
“王權必須勝利,必須永遠勝利。”
(The Crown must win, must always win。)
這臺詞鏗鏘有力,彷彿爽劇宣言,但根本經不起細琢磨。
它要勝過誰?
勝過人的七情六慾,個性與好惡,以及那些可能被發現“原來你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的漏洞。
女王不可以任命自己多年來最信賴的秘書,必須要遵從王室秘書論資排輩的老規矩,讓老古板把工作交接給下一任老古板。
不可以在面對公眾的發言中,有超出演說文稿一絲一毫的表述或情緒。
哪怕那份文稿是由和社會現實脫節的老貴族所寫,迂腐、保守,一看就會引起民眾的反感。
當然,也不可以有自己喜歡的髮型。只要公關團隊覺得女王這樣顯得幹練精明,女王也只能沉默兩秒:“謝謝,我很喜歡。”
從知道自己將來會成為君主的那一天起,包圍女王的就是這同一種規訓。
她也知道自己但凡叛逆一點,可能都是一場國家級的風波。
但一直這樣“假裝不是人”下去,是符合時代發展規律的嗎?
《王冠》第二季的一集,女王自己都覺得哪裡有問題——
她好像情感超乎尋常地淡漠,以至於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麼“缺陷”。
故事的背景是1965年,英國威爾士發生了一場著名的礦難悲劇。
連日的大雨沖垮了高高堆積的煤山,總共才8000多個居民的艾伯凡小鎮,直接被掩埋一半。
受災最慘重的是一所被沖垮的小學,144個遇難者中,有116個是兒童,慘烈程度震驚全國。
真實的歷史記載中,女王在初期除了官方的發言之外沒有其他舉措,新聞和政客都指責她太冷血。
在事發的第8天,她才親自前往受災現場慰問,並且難得地在公眾面前展現出了悲痛的情緒。
事後人們得知,女王對這件事的處理方式極為後悔。
直到2015年,她仍認為沒能第一時間到場“是一生最大的遺憾之一”。
電視劇的藝術加工,這樣為女王的冷漠作解釋。
災難發生後,時任首相威爾遜第一時間請求女王親臨現場,但女王認為這超出了王室“一般只去醫院慰問”的慣例。
她覺得自己一出現在公眾面前,就難免有各種圍觀、湊熱鬧、交通堵塞,干擾了最要緊的救援。
面對首相提出的“安慰民眾”,女王的第一反應卻是:“你的意思是作秀?”
在女王——或者說王室——的認知體系裡,流露感情、展現哀傷,已經越過了自身責任應該保持的界限。
她並非不在意災情,但始終在進行本能與規訓的天人交戰。
她的丈夫菲利普親王、攝影師妹夫從災難現場回來後,都格外動容。
女王卻像在解一道數學題一樣認真地問菲利普:“你哭了嗎?為什麼?”
劇中,政府為了轉移民眾問責的注意力,引導輿論去抨擊女王的冷漠。
為了挽救形象危機,女王才火速趕往現場,完成了一場堪稱完美的災後慰問。
但事後和首相交心的時候,女王說,
其實當時我並沒有哭出來,只是假裝擦了擦眼睛。
她也不懂,為什麼那麼容易動情的時刻,她卻保持著一種極度的鎮定和淡漠。
首相安慰她,重申了王權不需要情緒太豐富,以及女王多麼完美地履行了職責。
可是當最後女王獨自一人聽著受災小鎮孩童唱的讚美詩,終於默默流下眼淚時——
你會覺得,
比起沒有柔軟的本能,它被壓抑、剝離,要費盡全力才能找回來,更可怕。
誰也無法說清,到底是天生抽離冷靜的性格讓伊麗莎白格外適合做這件事——正如一句臺詞所說,“王冠終於找到了最適合它的人”;
還是君主制長年累月的要求與磨練,終於讓一個人變成了不需要被軟弱所累的女王。
02
困在王宮裡,活人也沒了活氣兒
王位不是一個身份,它是一個巨大的、無法逃脫的系統。
沒辦法像女王一樣適應它、和它相互成就的人,就只剩和它互相折磨。
無論電視劇內外,女王兢兢業業的一生,始終都在擺平家族裡層出不窮的叛逆分子——
對工作冷酷無情是正常的,但對女王來說,“對家人冷酷無情”也是工作。
叛逆分子0號,女王的叔叔愛德華八世,也就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溫莎公爵本人。
溫莎公爵與夫人真人照片
他身為國王,執意要娶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受到教會和王室極力阻撓。
最後他放棄了王位,所以女王爸爸這一支——本來可以一輩子做快樂王室親戚——才接手了二戰前夕的大英(lan)帝(tan)國(zi)。
女王小時候其實很喜歡這位叔叔,但繼位之後,她不得不提防叔叔整出有損王室形象的么蛾子,甚至要阻礙他返回英國國土。
叛逆分子1號,女王的妹妹瑪格麗特公主,漂亮又張揚。
作為全世界活得最滋潤的妹妹,她人生第一大苦惱是,沒有嫁給比自己大16歲的離婚男人;
第二大苦惱是,能幹的活兒太少了,想在外面多拋頭露面,豔壓姐姐。
為了這兩件事,《王冠》每一季都得有一兩集,專門掰扯姐倆的暗自較勁。
瑪格麗特公主從小被教育,接受你的位置
叛逆分子2號,王儲之位坐穿的查爾斯(現在應該尊稱一聲查爾斯三世了)。
大家一般都熟知他的“渣男”八卦,但《王冠》中的查爾斯更像一個
被王宮憋瘋了的精神內耗十級患者
。
從小缺愛,敏感孤獨自卑軟弱,找不到自我價值……卡米拉是唯一能理解他精神世界的人,所以雙雙婚內出軌也要愛得不離不棄。
感覺女王80年代後段的主要家務事,就是治他的精神內耗。
誰知最後有奇效的,是一句撕破臉的爭吵:
“你還想不想當這個國王?!”
他竟然,他果然,還是想的。
這就是這個系統最荒誕的地方——
恨它像黑洞一樣吞噬人的個性與自我,卻又離不開它用名望、地位與財富滋養出的巨大誘惑。
然後變成它冥頑不化的一份子。
就像在查爾斯和戴安娜的婚姻悲劇裡,明明整個家族都知道查爾斯愛的是別人,只有親歷過愛情被毀的瑪格麗特公主在婚前提了一句反對。
但也僅僅是一句,沒有任何用處的反對而已。
劇中查爾斯與戴安娜
在電視劇的故事線索裡,女王對這個系統的傷人之處,明顯經歷了一個
從割肉般疼痛,到徹底麻痺的過程
。
女王妹妹的初戀,是被女王親手扼殺的。
當整個教會都反對瑪格麗特公主的婚事時,她只能推翻自己許下的諾言,把公主的初戀“發配”到了比利時工作。
兩年的緩兵之計到期後,以為事可以成了,沒想到王室又搬出了新的絆腳石。
女王十分愧疚自己兩次背棄對妹妹的許諾,深陷親情和國家大義的衝突,那時她不過也才不到30歲。
瑪格麗特公主與初戀真人照片
但等人到中年,兒子開始準備學習做一個國王的時候,女王的軟肋似乎早就堅硬如鐵了。
吃瓜群眾一般都對查爾斯沒什麼好感,但有一段劇情裡,我會覺得
即便他未來註定坐擁江山與財富,依然可憐至極。
查爾斯為了順利受封威爾士親王,專門去當地讀了一學期大學,學習威爾士語和當地文化。
他受到老師的鼓舞,擅自修改了演講稿,第一次對公眾講出了自己經過認真思考和感受的心聲,讓本來反對英國王室的老師都深受感動。
他以為回到家能得到一些鼓勵和讚賞,女王卻表現得非常冷淡,並無情地指出他的自以為是:
沒有人想聽你表達你的想法。
無論是作為家人的她,還是作為臣民的普羅大眾。
女王這話其實沒有任何錯誤。
公眾的耳朵會殺人,每一句偏離軌道的出格言論都暗藏鋒利,不知何時就會給人致命一刀。
可這也是作為一個母親,能給出的最糟糕的迴應。
劇裡最能和女王共享這種撕裂感的,恰恰是選擇退位、過過兩種人生的溫莎公爵,他告訴女王:
“人性與王性,會永無止境地碰撞、交鋒。
而我們作為兄弟、丈夫、姐妹、妻子、母親的身份,在一次次交鋒中,愈發黯淡無光。”
03
一切牢固的終將煙消雲散
女王對規章的嚴格遵守,對任何逾矩行為謹小慎微,當然也有非常現實的歷史原因。
BBC今日的訃文說道,
“在她出生的時候,沒人能預測成為女王將是她一生的命運”
。
這不僅是對女王勤懇一生的讚美,也是對當年動盪世界環境的客觀還原:
20世紀50年代,世界各國正在經歷巨大變革,英聯邦的體系早已不復往日輝煌,隨時暗藏變數。
英國國內,對於君主制是否還應存續的爭論,也甚囂塵上。
一個不留神,可能就被連鍋端偷家了。
女王夫婦出訪澳洲等一系列英聯邦國家,累到做夢都在揮手
1957年,有一位奧特林厄姆勳爵在報紙上大肆批評女王守舊、自負,發言稿脫離群眾,堪稱20世紀整頓英國王室第一人。
甚至直接放話,“過去君主制是常態,而現在不是。”
其實當時依然有大量上流社會人士把持話語權,一位貴族憤怒到甚至要和他決鬥。
但女王和他進行了一次秘密會面,甚至對他提出的要求基本都接受了。
很多要求其實在今天看來,也不算什麼。
比如將王宮部分對外開放,讓更多平民和精英得以近距離接觸王室;比如建議女王在電視上發表聖誕講話,在王宮裡僱傭更多的年輕僱員,等等。
簡而言之:放下你的身段。
在媒介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世界裡,去履行被展示、被觀看的義務,拿捏一個既神秘、又足夠被想象的尺度。
或許從1953年全球直播了加冕儀式開始,這就註定是女王一生忙碌的事業。
直到2012年倫敦辦奧運會的時候,女王還在為彌合社會的裂痕而工作。
很多英國人對這次奧運會相當不滿——93億英鎊的開支,看不出對自己有啥好處,還整天影響日常出行,不滿意也正常。
已經86歲高齡的女王以身作則展示對奧運的支援,多次親身視察奧運工程的建設,最後在開幕式上和007完成了驚天一躍
(當然是替身)
。
一個不爭的事實是,英國王室的支援率依然在近幾十年呈下降趨勢。
特別是在年輕群體中,2016年的民調資料顯示18-24歲人群對君主制的熱情,是最低的。
女王終其一生,都像是在背扛著一輛下山路上豪華又衰敗的老爺車。
甚至民眾對她的愛戴,都超越了對君主制本身的支援:
去年的民調資料中,68%的英國民眾支援保留君主制,而對女王本人感到滿意的比例高達86%。
還不到一天,已經有新聞報道開始唱衰,查爾斯三世是否能勉力維持住好不容易保住的家業,又是否能應對部分英聯邦國家已經開始的蠢蠢欲動。
《王冠》中,撒切爾夫人辣評王室
BBC今日的訃文中,有一句話讓人深感環球同此涼熱:
“在不列顛的影響力不斷衰退、社會變得面目全非,就連君主制的角色本身也陷入爭議的時期,對很多人來說,她成為了快速變化的世界中唯一不變的那個點。”
人們總是希求有一種堅固能永存。
昔日的榮光,高尚的品質,70年如一日的信守諾言。
哪怕是一位女性並不強壯的肉身,與一個註定有缺陷與弱點的靈魂,構成了這堅固本身。
但如今也是時候相信,會變的,都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