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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棗核》

2022-02-14由 草堂簷下閱微筆記 發表于 歷史

蕭乾(1910年1月27日-1999年2月11日),原名蕭秉乾、蕭炳乾。北京八旗蒙古人。中國現代記者、文學家、翻譯家。先後就讀於北京輔仁大學、燕京大學,英國劍橋大學。歷任中國作家協會理事、顧問,全國政協委員,中央文史館館長等。

動身訪美之前,一位舊時同窗寄來封航空信,再三託付我為她帶幾顆生棗核。東西倒不佔分量,可是用途卻很蹊蹺。

從費城出發前,我們就通了電話。一下車,她已經在站上等了。掐指一算,分手快有半個世紀了,都已是風燭殘年。

擁抱之後,她就殷切地問我:“帶來了嗎?”我趕快從手提包裡掏出那幾顆棗核。她託在掌心,像比珍珠瑪瑙還貴重。

她當年那股調皮勁顯然還沒改。我問起棗核的用途,她一面往衣兜裡揣,一面故弄玄虛地說:“等會兒你就明白啦。”

那真是座美麗的山城,汽車開去,一路坡上坡下滿是一片嫣紅。倘若在中國,這裡一定會有楓城之稱。過了幾個山坳,她朝楓樹叢中一座三層小樓指了指說:“喏,到了。”汽車拐進草坪,離車庫還有三四米,車庫門就像認識主人似的自動掀啟。

朋友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說,買這座大房子時,孩子們還上著學,如今都成家立業了。學生物化學的老伴兒在一家研究所裡做營養試驗。

她把我安頓在二樓臨湖的一個房間後,就領我去踏訪她的後花園。地方不大,佈置得卻精緻勻稱。我們在靠籬笆的一張白色長凳上坐下,她劈頭就問我:“覺不覺得這花園有點家鄉味道?”經她指點,我留意到臺階兩旁是她手栽的兩株垂楊柳,草坪中央有個睡蓮池。她感慨良深地對我說:“栽垂柳的時候,我那個小子才5歲。如今在一條核潛艇上當總機械長了。姑娘在哈佛教書。家庭和事業都如意,各種新式裝置也都有了。可是我心上總像是缺點什麼。也許是沒出息,怎麼年紀越大,思鄉越切。我現在可充分體會出遊子的心境了。我想廠甸,想隆福寺。這裡一過聖誕,我就想舊曆年。近來,我老是想總布衚衕院裡那棵棗樹。所以才託你帶幾顆種子,試種一下。”

接著,她又指著花園一角堆起的一座假山石說:“你相信嗎?那是我開車到幾十裡以外,一塊塊親手挑選,論公斤買下,然後用汽車拉回來的。那是我們家的‘北海’。”

說到這裡,我們兩人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沿著卵石鋪成的小徑,穿過草坪,走到“北海”跟前。真是個細心人呢,她在上面還嵌了一所泥制的小涼亭,一座紅廟,頂上還有尊白塔。朋友解釋說,都是從舊金山唐人街買來的。

她告訴我,時常在月夜,她同老伴兒並肩坐在這長凳上,追憶起當年在北海泛舟的日子。睡蓮的清香迎風撲來,眼前彷彿就閃出一片荷塘佳色。

改了國籍,不等於就改了民族感情;而且沒有一個民族像我們這麼依戀故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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