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嵇康影視照

文｜大秦之歌

“鸞翮有時鎩，龍性誰能馴。”這是東晉詩人顏延之對嵇康的評價。宋代著名女詞人李清照在《詠史》中對嵇康倍加讚賞，她寫道：“兩漢本繼紹，新室如贅疣。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

嵇康是我國古代文壇上重要的作家，具有很高的地位。他以“峻切”的詩文稱著於世，是魏晉時期著名“竹林七賢”的領導者。嵇康性情峻切剛烈、威武不屈，在魏晉朝代更替複雜險惡的政治環境裡，像一顆偉岸挺拔的勁松，嫉惡如仇、傲岸耿直，至死不向當時曹魏政權實際掌權者司馬昭屈服，他的高尚情操如同他的作品一樣贏得了後人對他的讚譽。嵇康不僅是文采斐然的詩人，也是老莊派哲學領域的思想家，還是聲譽響徹當世的超絕音樂家。至今，他的人品和作品，還是深刻影響著我們一代又一代人。

嵇康字叔夜，祖籍譙郡銍縣（今安徽宿縣西南四十六里）人，後來全家又遷徙到河內山陽縣（今河南省修武縣東南三十里處）居住。魏文帝黃初四年（公元223年），嵇康出身在一個清貧的儒學世家裡，父親嵇昭（字子遠）曾任督軍糧治書侍御史，不幸早逝。年幼的嵇康在母親和哥哥的撫養下成長為一個儀表堂堂的青年。

圖1｜嵇康影視照

年輕時的嵇康“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鳳儀”，是一個氣度超俗、瀟灑自如的美男子，在很多人眼裡是“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的英俊青年。嵇康不僅相貌非凡，而且是個“學不師授，博覽無不該通”的才華橫溢之人。他“恬靜寡慾，寬簡有大量”，是少有的少年持重之人，雖年少卻行事成熟，頗受人們喜愛。

嵇康因為這樣的性情，所以在年輕的時候，就表現出很高的自律習性，他十分重視自己的學識和品德修養。隨話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在嵇康的交往的朋友當中，大都是一些和他志趣相投的當世“名士”，他“與陳留阮籍、河內山濤、河南向秀、籍兄子鹹、琅琊王戎、沛人劉伶相與友善，遊於竹林，號為七賢。”歷史上由此有了以嵇康為中心的“竹林七賢”一說。

七人以嵇康居住的山陽縣為中心，經常結伴來到太行山之陽的竹林中聚會，彈琴賦詩，推杯換盞，在歡酒和琴瑟中辯論哲理，評判時政，在激情文字中享受著人生的至高快樂。這個時期，是嵇康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刻，自由自在，快意人生，又胸懷理想想念。

圖2｜竹林七賢畫

除了和“竹林七賢”保持密切的友好關係之外，嵇康也和東平呂安關係極好，情誼深厚，兩個人雖居住較遠，但“每一相思，輒千里命駕”。嵇康還把呂安介紹給自己的“竹林七賢”，彼此都成為關係不錯的朋友。

嵇康、呂安、向秀在研究文學詩詞之時，喜歡做一些體力勞動來磨練自己的意志，培養樸實的情操。他們經常一起打鐵，一起種菜澆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在透支體力中砥礪前行，自娛自樂。《世說新語》注引《文士傳》道：“康性絕巧，能鍛鐵，家有盛柳樹，乃激水以圜之，夏天甚清涼，恆居其下傲戲，乃身自鍛，家雖貧，有人說鍛者，康不受直（值）。唯親舊以雞酒往，與共飲啖清言而已。”這是對嵇康“窮則自得而無悶”的生活態度的深刻描繪。

嵇康對修身養性導養服食之術也非常喜歡，認為透過服五石散及餌術黃精可以達到延年益壽的作用。因此他經常上山採藥。有一次，嵇康在河南汲郡山裡採藥，遇到隱士孫登。嵇康想和他交談討論一下，結果這個孫登卻默不作答。兩個人相互對視了很久，嵇康覺得隱士孫登性情神秘，似乎不想與他交流，於是起身離開，臨走時他遺憾地問孫登：“先生競無言乎？”孫登則不無感慨地對嵇康說道：“君性烈而才俊，其能免於今之世乎！”孫登雖未與嵇康謀面，但卻對嵇康早有認知，他的話道出了嵇康的性格特點，也隱約的向嵇康表達了他內心對嵇康命運的擔憂。

圖3｜司馬昭畫像

嵇康才學稱著於世，鳳姿卓越，這讓當時的曹魏宗室大為青睞，很快他們向年輕的嵇康拋去了繡球。在嵇康二十三、四歲的時候，曹操的曾孫女長樂亭主與他結為夫妻。因為這層關係，嵇康受到了曹魏當權者的重用，擔任朝廷中散大夫一職，成了曹魏政府裡的一名底層官員，隨著地位的升高，他和全家人也移居到京城洛陽，在帝都中過著散淡日子。

嵇康因為有了朝廷中散大夫的職務，在朋友中也有看“嵇中散”的稱呼。實際上這個中散大夫是一個不管事情的閒職，但就是這麼一個閒職，從此把嵇康陷入了曹氏和司馬氏爭權奪利的政治鬥爭之中。

嘉平元年（公元249年），司馬懿以極其陰險狡詐的手段擊敗了曹魏政權的實際掌權者曹爽，並以雷霆之勢誅殺了曹爽兄弟三族，就連當時曹魏政治集團的名士何晏、李勝、丁謐、鄧颺、畢軌、桓範等人一起處死，一時間洛陽京城人心驚惶，血流成河，恐怖籠罩在城頭之上。也許因為嵇康是個閒職，所以雖身處漩渦之中，但總算有驚無險。

圖4｜司馬師影視照

嘉平六年（公元254年），司馬師殺掉皇帝曹髦，立曹奐為帝。司馬氏為了達到改朝換代的目的，積極擴大自身實力，一邊用殘酷手段絞殺政治上的反對派，一邊又用優厚的條件籠絡當時政治勢力強計程車族和名士，為他們篡權奪政做充分的準備。

此刻的嵇康，也走到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面對已經殘缺不堪的曹魏政權和咄咄逼人的司馬氏勢力，這樣的十字路口對他來說是人生的一次生死抉擇。

有一天，嵇康正在和好友向秀一起打鐵，他在院子外的大柳樹下鍛鐵，向秀則在一旁幫他拉風箱。這時，鍾會騎著一匹駿馬，穿著綢緞衣裳來拜訪嵇康，希望能與嵇康結識。誰知嵇康對這種氣勢顯赫的貴公子尤其反感，就對鍾會不冷不熱，冷淡相待。手裡的鐵錘繼續上下擊打，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鍾會的存在，很長一段時間不說話，搞得鍾會當時非常尷尬。想到自己老爹是當今太傅，自己又是大將軍司馬昭麾下之人，卻被嵇康這麼不當一回事的冷處理，鍾會感到自己受到了羞辱，內心極為難受。誰知鍾會轉身離開之時，嵇康卻又詰問道：“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會悻悻地回答道：“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自此以後，鍾會對嵇康埋下了仇恨。

圖5｜鍾會影視照

嵇康的“竹林七賢”也在這個時候開始選擇人生的方向，他們已經結束了那種結伴郊遊飲酒賦詩生活，彈琴吟詩的閒散浪漫生活已經漸漸淡出他們的人生。在司馬氏日趨強勢的背景下，山濤因為和司馬氏的親戚關係，而成為政府裡選曹郎的官員，阮籍、劉伶相也在政府了當了個閒職。王戎、阮咸也步入仕途，開始效命司馬氏。只有向秀傲然於世外，繼續編著他的《莊子解隱》。“竹林七賢”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軌跡。

景元二年（公元261年），山濤由吏部選曹郎升任散騎常侍。他舉薦嵇康擔任他原來的職務，此事被嵇康得知以後，便寫下了《與山巨源絕交書》，文辭憤怒，指責山濤“羞庖人之獨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薦鸞刀，漫之羶腥”，大罵山濤為淪為司馬氏的走狗，雙手沾滿血腥，並表明自己“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便發”的性情，而且直言不諱的說：“人倫有禮，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每非湯武而薄周孔”。嵇康這份絕交信裡的“甚不可者二”是對朝廷法制的一種對抗。“必不堪者七”則表達了對司馬氏時期虛偽禮教的一種藐視。而“非湯武而薄周孔”更是對司馬氏陰謀篡權的一種揭露。商湯王、周武王都用武力來安定天下，周公忠心輔佐周成王治理天下，堯舜是禪讓天下的表率。這些歷史人物和事件是當時司馬氏家族標榜自己的楷模，被他們拿來當作輿論宣傳的工具，誰知到了嵇康這裡，卻遭到了無情的批判。

嵇康寫給山濤的信很快傳到了司馬昭耳裡，這讓司馬昭大為震怒，立即派人從山濤這裡抄錄了這份信的內容。司馬昭身邊的近臣鍾會和呂巽看到時機來到，也趁機在司馬昭跟前煽風點火、添油加醋，給嵇康羅織了很多罪名，力圖讓司馬昭下令處死嵇康。

圖6｜司馬昭遊戲畫像

過了不久，呂安有被人以莫須有 “撾母” 罪之名關進牢獄。呂安是嵇康的好友，聽聞呂安入獄，嵇康甚是著急，經過多方探聽，原來陷害呂安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的哥哥呂巽。一年前，呂巽貪圖弟媳徐氏的美貌，趁呂安外出辦事的時候，用酒把呂安妻子徐氏灌醉，然後對其進行了姦汙。呂安回到家中得知此事之後，準備休了徐氏，並向朝廷舉報呂巽姦淫弟媳的罪行。嵇康和呂安是朋友，與呂巽也很友好。處於愛惜呂家聲譽的考慮，嵇康一邊痛罵呂巽禽獸不如，一邊又讓呂安息事寧人，不要告發呂巽，給他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呂巽用他父子六人的名義向嵇康發誓，表示今後絕不因此事傷害弟弟。這樣一來，呂安才忍辱不發，將此事隱瞞下來。

誰知呂巽做了司馬昭的麾下長史之後，卻上表陷害起自己的弟弟呂安，將呂安投入大牢。嵇康對人面獸心的呂巽大失所望，立刻寫下《與呂長悌（呂巽）絕交書》，痛斥呂巽狗豬不如，狼心狗肺，是一個失信忘義、殘害手足的卑劣之徒。嵇康覺得是自己害了呂安，要不是當初自己去勸告呂安，呂安今日也不會有身陷囹圄的事情發生。於是，他決定仗義執言，親自向朝廷解釋清楚這件事情。呂安也在獄中不肯就範，反覆訴說自己的冤屈，並讓嵇康為自己作證。對於正在憲法設法置嵇康於死地的鐘會、呂巽來說，這可真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於是在景元三年（公元262年）的冬天，嵇康被逮捕下獄。

圖7｜司馬昭影視照

嵇康在獄中寫下了對呂安一案的申辯狀，表明呂安是清白的，希望能以無罪釋放。在這份申辯狀裡，嵇康對呂巽姦汙弟媳徐氏，構害兄弟呂安的罪行也進行了揭露。與此同時，嵇康在獄中也寫下了他那首真摯動人的《幽憤詩》，抒發自己不附權貴和流俗的志趣，揭露世道人心險惡，也表達身陷囹圄的憤懣和愁鬱。他寫道：“……曰餘不敏。好善闇人。子玉之敗。屢增惟塵。大人含弘。藏垢懷恥。民之多僻。政不由己。惟此褊心。顯明臧否。感悟思愆。怛若創痏。欲寡其過。謗議沸騰。性不傷物。頻致怨憎。昔慚柳惠。今愧孫登。內負宿心。外恧良朋。仰慕嚴鄭。樂道閒居。與世無營。神氣晏如。……”

嵇康的這首詩很快傳遍了洛陽城，在社會上引起很大的反響，尤其是當時正在讀書的太學生，他們決定投入到營救嵇康的行動中來。與此同時，在大將軍府邸裡，鍾會、呂巽、何曾等一夥人也加快了迫害嵇康的行動，他們向司馬昭建議嵇康、呂安“言論放蕩，害時亂教”，理應“大辟”。司馬昭因為嵇康聲望太大，一時半會還拿不定處死他的決心。就在此時，三千多名太學生浩浩蕩蕩地聚集到大將軍的相府門前，請求不要殺死嵇康，讓嵇康給他們做老師。有的太學生還表示，願意一起下獄陪伴嵇康。集會持續了二個時辰。

圖8｜司馬懿影視照

對於負責京畿安全工作的司隸校尉鍾會來說，如果這些太學生繼續聚集下去，他就要承擔起失責的責任，後果不堪設想。於是他一邊連哄帶騙地把太學生們弄走，接著又進一步向司馬昭陳述嵇康曾有幫助毋丘儉起兵的跡象。母丘倹曾起兵聲討過司馬師，兵敗後自殺。鍾會將此事和嵇康勾連，用心險惡。另外還誣告嵇康是條“臥龍”，如果稍有放縱，便會難以制服，從太學生請願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來，應該“宜因釁除之”。司馬昭聽了鍾會的話，也就首肯了“立即處死”嵇康的命令。

第二天早晨，嵇康和呂安在重兵警戒下，被裝在“檻車”裡押解到洛陽東石橋馬市刑場，但他們二人並沒有被撕衣捆綁。兩人都盤腿坐在被兵馬圍困的刑場上。快到行刑之時，嵇康對監斬官提出了彈琴一曲的要求。他的要求得到監刑官的答應，命人將一張七絃琴送到嵇康面前。

嵇康目光坦然，神情自然，在兵馬環伺，刀槍林立的刑場之上，絲毫流露不出膽怯畏懼的神色。他盤好雙腿，調好琴絃，便旁若無人的彈奏起來。琴聲悠揚而起，穿透時光，時而低沉，時而高亢，時而舒緩，時而急促，充滿了蕭殺哀怨聲調，悲壯悽慘的音調瀰漫了整個刑場。曲終之後，嵇康把琴放在一邊，自言自語的說：“袁孝尼嘗請學此散，無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唉！”

圖9｜嵇康刑場彈奏《廣陵散》絕曲

話音剛落，號角響起，行刑時間已到，三通鼓響，嵇康和呂安，這兩個絕世文學家、思想家和音樂家，便被行刑者終止了他們的生命。

這一刻，嵇康剛好四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