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賽艇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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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跡講堂

，聽你們熟悉又陌生的

方生老師

給大家講有趣的歷史故事。

歐洲盃打了一個月，終於到了要閉幕的時候，有些老球迷總會說這樣一句話：“

如果南斯拉夫不解體，保不齊冠軍是誰的

。”

沒錯，當年南斯拉夫體育特別發達，解體之後的原加盟國，像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斯洛維尼亞、波黑都打進過世界盃，都產出過國際巨星，其中克羅埃西亞拿過18年世界盃亞軍，球星莫德里奇捧得金球獎，所以他們覺得如果南斯拉夫的國家隊還在的話，這支勁旅更有可能奪冠。

其實我要說的是，別看南斯拉夫體育界人才輩出，但要是真把他們捏在一塊兒，沒準禍起蕭牆，那麼，南斯拉夫這個國家到底經歷過什麼，以至於連一塊平靜的足球場都容不下？

何為南斯拉夫？

南斯拉夫坐落在巴爾幹半島，生活在這裡的有塞爾維亞人，克羅埃西亞人，波斯尼亞人，他們統稱為南斯拉夫人，

也就是說南斯拉夫人是當年各民族在一起構成的群體，但絕不是一個民族

。

南斯拉夫各民族分佈

這些民族在近代一直被奧斯曼土耳其管著，19世紀末，他們相繼宣告獨立或者高度自治，一個長期被壓榨的奴隸在成為自由民以後，就會思考如何才能變成奴隸主，換成民族也一樣。

他們自由了以後，

從沒想過如何平等待人，而是爭當南斯拉夫的老大。

其中塞爾維亞人勢頭最猛，塞族人建國後，一直鼓吹大塞爾維亞主義，並積極進行對外擴張，大塞爾維亞這個主張可以說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畢竟它主張獲得的領土全在鄰國境內，結果就是左右交惡。

這其中跟奧匈帝國關係最差，奧匈當時控制著波斯尼亞，被塞爾維亞看成是自己的禁臠，為了這片土地，塞爾維亞全國上下處在一片要暴打奧匈的狂熱之中。

黑手會早期成員

這時候，一個叫拉古廷的陸軍上尉夥同一群下級軍官組成一個陰謀集團，名曰“黑手會”，他們的信條是

用血腥暴力的手段，消滅所有溫和的聲音

。

國王亞歷山大主張跟奧匈帝國改善關係，被軍官們闖進臥室亂槍打死。

這一赤裸裸的恐怖行徑卻獲得了社會上下的寬容

，一瞬間讓人覺得似乎國王才是迫害不同政見者的惡龍，反正黑手會是為了塞爾維亞才這麼做的嘛，愛國怎麼會有錯呢？

針對這些荒誕的亂像，俾斯麥在19世紀末就預言過，

遲早有一天，會有一個巴爾幹蠢貨挑起一場歐洲大戰。

義大利報章《週日信使報》於1914年7月12日出版的報紙上所刊登的刺殺事件插圖，由阿奇·貝爾特拉姆創作

果不其然，1914年一個塞爾維亞青年在波斯尼亞首府薩拉熱窩刺殺了奧匈王儲，斐迪南大公和他的王妃，引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但被“大塞爾維亞”的口號鼓動起來的熱血青年並不能擋得住鋼鐵槍炮，一戰後，塞爾維亞國土盡數淪陷，軍

隊傷亡高達三分之二，按比例算，他們是傷亡最慘重的國家

。

拉古廷和“黑手會”的命運也沒有好到哪去，在1916年12月，拉古廷和其黨羽被國王彼得一世下令逮捕，“黑手會”也從此被徹底取締，拉古廷本人則和核心成員一起在1917年6月27日被槍決，用最近很流行的一句話說，這叫“德匹”。

一戰打了四年，南斯拉夫的所有民族都獲得獨立地位，基於各方面的考量，他們決定聯合到一起建國，其他民族都想管新國家叫南斯拉夫，但塞爾維亞人想突出自己的中心地位，把國名定為“塞爾維亞人-克羅埃西亞人-斯洛維尼亞人王國”，把塞爾維亞人排在國名最前面，什麼意義就不言而喻了，

一直到二戰之前，都是塞族人在國家裡說了算

。

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斯洛維尼亞王國（Kingdom of Serbia – Croatia – Slovenia），南斯拉夫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

等到二戰爆發，塞爾維亞人-克羅埃西亞人-斯洛維尼亞人王國淪陷，愛國志士組織起來自發的跟侵略者作鬥爭，其中勢力最大的兩撥一是鐵托領導的游擊隊，二是塞族民族武裝切克尼特。

其中鐵托領導的游擊隊一開始就有蘇聯支援，加上在戰鬥中他們能不惜一切代價襲擊德軍牽制德國，引得英美的好感，還給游擊隊提供了大量美式裝備，現在看關於二戰的歷史照片裡，要是有一臉斯拉夫長相的戴著M1鋼盔，端著加蘭德，背後是一輛T34坦克，那肯定是南斯拉夫軍隊。

1946年11月，貝爾格萊德，南斯拉夫舉行閱兵式慶祝建國一週年。當時的南斯拉夫人民軍在貝爾格萊德的街道上接受了鐵托以及駐南斯拉夫的外國武官的檢閱。圖為南斯拉夫人民軍的T-34-85坦克正在接受檢閱。

而切克尼特雖然忠於王國流亡政府，但他儲存實力，在打德國佬的問題上就顯得出工不出力，甚至還跟德軍聯合圍剿游擊隊，這就讓英美對他們徹底失望。

因此在雅爾塔協定後，英蘇一致同意鐵托掌權，之後他指揮游擊隊把切克尼塞族武裝徹底趕盡殺絕，隨後建立了南斯拉夫聯邦共和國。

鐵托的美好願景

鐵托本人是克羅埃西亞人，十分痛恨塞族人，一戰中他參加過奧匈帝國的軍隊打塞爾維亞（當然他本人對此諱莫如深），掌權後也是對塞族人十分提防，

先是參照蘇聯的民族政策，強行對塞族進行了民族劃分，把塞族人中的穆斯林劃成穆族

，舉個不恰當的例子，這就類似於中國把漢族中的穆斯林劃成回族。

約瑟普·布羅茲·鐵托（1892。5。25－1980。5。4）

再把南斯拉夫分為六個平等的共和國，波黑、克羅埃西亞、馬其頓、黑山、塞爾維亞、斯洛維尼亞，同時又在塞爾維亞境內劃出兩個自治省：有阿爾巴尼亞人的科索沃和有匈牙利人的伏伊伏丁那，對塞族進一步進行分割。

鐵托在六個共和國和兩個自治省都設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城市，並幻想著他死之後，

南斯拉夫的八個地區的人，輪流當國家一把手

。

可惜幻想終究是幻想，鐵托去世第二年，5萬多阿爾巴尼亞人上街示威遊行，要求把科索沃升級成跟塞爾維亞平等的共和國，結果遭到了塞爾維亞的鎮壓。

1986年，塞爾維亞最高學術研究機構—科學與藝術研究院發表了一份臭名昭著的備忘錄《塞爾維亞與塞爾維亞人國家的現狀》，正式宣告大塞爾維亞主義歸來。

大塞爾維亞是塞爾維亞民族主義者所提出的民族統一主義概念

備忘錄宣稱科索沃對塞族搞種族滅絕，斯洛維尼亞和克羅埃西亞正在把剝削塞爾維亞，塞爾維亞的產值最高卻掌握不到任何資本（其實南斯拉夫國家裡創造產值最高的是克羅埃西亞，佔國家總產值的三分之一，但他們只佔有17%的銀行資本，遠低於塞爾維亞的63%），備忘錄最後以雄壯的口氣聲稱：

總有一天，塞族人會揭竿而起，為自己收回過去50年裡失去的東西。

這份謊話連篇的備忘錄很快就得到了塞爾維亞最高領導人，共盟主席的認可，他就是日後大名鼎鼎的米洛舍維奇。

斯洛博丹·米洛舍維奇（1941年8月20日一2006年3月11日）前南斯拉夫政治人物、塞爾維亞共和國總統（1989年~1997年）、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南聯盟）總統（1997年~2000年）， 2006年3月11日在海牙監獄中去世。

米大爺下手穩準狠，取消科索沃和伏伊伏丁那的自治地位，並煽動其他共和國境內的塞族人團結起來武裝鬥爭，建立自治政權，其他共和國發現情況不對，今天塞爾維亞能對自治省下手，誰能保證下一個犧牲品是不是自己？紛紛準備獨立，因為南斯拉夫和蘇聯一樣，按照憲法，他們有自主選擇加盟或退出的權力。

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在各加盟國的獨立過程中，克羅埃西亞獨立運動源自於一場足球賽。

1990年5月13號，南斯拉夫聯賽打響一場焦點之戰，來自克羅埃西亞的薩格勒布迪那摩迎戰來自塞爾維亞的貝爾格萊德紅星，兩隊球迷在比賽中對罵，逐漸演變成群毆，大批警察到現場維持秩序，驅趕了不少球迷。

1990年5月13日，雙方球迷之間的衝突，演變為克羅埃西亞人和塞爾維亞人之間的民族衝突。茲沃尼米爾·博班因為襲警，受到禁賽處分，但也因此成為了克羅埃西亞人心中的英雄。這場衝突被一些人認為是後來克羅埃西亞獨立戰爭的“導火索”。

這時候薩格勒布迪那摩的球員博班覺得警察拉偏架，只見他輕舒猿臂，款扭狼腰，朝警察使出一個右鞭腿，事後博班遭到足協禁賽處罰，卻得到克羅埃西亞球迷的一致支援，在此之後克羅埃西亞和南斯拉夫的獨立戰爭打響，並且持續了五年，而這場球賽、這次球迷騷亂也被普遍認為是克羅埃西亞獨立戰爭開始的標誌。

時至今日，還有很多克羅埃西亞人把5月13當做一個節日在慶祝。人們也在這場比賽的場地，薩格勒布馬克西米連體育場外豎起了一座紀念碑，紀念碑上寫著：“紀念那些在1990年5月13日首次對塞爾維亞發動戰爭的迪納摩球迷們，以及那些把生命獻給克羅埃西亞的人們。”

博班這一腳飛踹就像是踹倒了一塊多米諾骨牌，一年的時間裡斯洛維尼亞、波黑、馬其頓紛紛宣佈獨立，原來的球員也天各一方，蘇克、博班都退出國家隊，投奔新祖國克羅埃西亞隊，主教練奧西姆也在波黑獨立的時候辭職，他說這是他為家鄉唯一能做的事情。

圖為1996年7月24日，國際戰爭罪特別法庭調查員在調查斯雷布雷尼察大型墓地

2015年7月8日，安理會以10票贊成、4票棄權和1票反對的表決結果就美、英、法等國推動的為紀念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殺事件20週年的一項決議草案進行表決。由於常任理事國俄羅斯行使否決權，草案未能獲得透過。

不得不提的是，每一個國家獨立都有大量的平民傷亡，最慘重的是波黑，塞爾維亞人對當地的穆族進行了血腥的屠殺，僅僅在斯雷布雷尼察就有1萬平民被害，

整個波黑戰爭中有25萬人死亡，85%的基礎設施遭到破壞

，國際足聯無法容忍屠殺平民這種反人類行徑，對南斯拉夫國家隊下達絕罰令，禁止參加92年歐洲盃，臨時遞補上來的丹麥一路爆冷，成為最後的冠軍。

在獨立戰爭中，很多球員為了躲避戰亂，舉家搬到國外定居，後來就為這個國家踢比賽了，像瑞士球員扎卡和沙奇裡，來自南斯拉夫的科索沃，奧地利球星阿瑙托維奇是塞爾維亞人，自封為“上帝”的瑞典巨星伊布拉希莫維奇祖籍是克羅埃西亞，要是把他們組成一支球隊，那南斯拉夫真的是一支世界級強隊。

茲拉坦·伊布拉西莫維奇，1981年10月3日出生於瑞典馬爾默，克羅埃西亞族，瑞典職業足球運動員，司職前鋒，效力於AC米蘭足球俱樂部。

可惜這個夙願永遠都不能實現了，

戰爭帶來的創傷讓足球場成了原加盟國對南斯拉夫發洩仇恨的地方。

1999年克羅埃西亞遇上了曾經的主人，此時南斯拉夫已經改名叫南聯盟，克羅埃西亞球迷把最刺耳的噓聲和謾罵送給南聯盟的球員，比賽過程也是紅黃牌滿天飛，到處都是惡意犯規。

一年以後南聯盟遇上斯洛維尼亞，同樣是全場球迷對著南聯盟隊員高喊你們是殺人犯，同樣是球員之間拳打腳踢。對此南聯盟球星米哈伊洛維奇表示不可接受，他說大家還是隊友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敢說南斯拉夫國歌不是自己的國歌，現在一獨立怎麼這樣了，你們是不是被某種情緒裹挾了？但剛才提到的克羅埃西亞人博班毫不客氣，他直截了當的表示那就不是我的國歌，我當初唱南斯拉夫國歌都是被迫營業。

沒過幾年，當初被南斯拉夫強行取消自治資格的科索沃也要求獨立，南聯盟軍隊再次出現了屠殺平民的行為，歐洲不允許在巴爾幹腹地會出現一個類似於哈馬斯、伊斯蘭國這種恐怖組織，於是這一次北約干預，空襲南聯盟，也就是科索沃戰爭。

科索沃戰爭期間，被擊落後的F117殘骸事後被轉交給了塞爾維亞方面的博物館作為“戰爭罪行”陳列出來

有人說在科索沃問題上西方國家討厭米洛舍維奇，是因為南聯盟是東歐唯一一個“社會主義堡壘”。

其實且不論南聯盟是個多黨制，私有化的資本主義國家，

米洛舍維奇也不是什麼堅定的革命戰士，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民族沙文主義者，相比於紅色信仰，他更愛他的“大塞爾維亞”。

近些年的輿論環境也把米洛舍維奇打造成類似於洪秀全，張獻忠的“完人”形象，認為他是民族英雄，反美鬥士，2006年米老頭在監獄裡發病身亡，使得他有蒙上了一層“殉道者”的聖光。

其實米洛舍維奇的表現讓他的中國粉絲們大失所望，

在上臺之初，米洛舍維奇是整個東歐最親美的領導人

，當南斯拉夫解體，南聯盟成立時，他不僅推舉親美政治家喬西奇為首任總統，更從美國請回塞族富豪帕尼奇出任總理，讓美國公民擔任本國總理，這大概是“開闢以來名教之奇觀”。

就像黑手會愛塞爾維亞就能殺國王一樣，很多人因為米洛舍維奇捱過美國的炸彈，就忘記了那些因為他而提前死亡的穆族平民。

因為米洛舍維奇的前科，南斯拉夫最後一個沒獨立的加盟共和國——黑山，也擔心受牽連，離心傾向愈演愈烈，為了緩和黑山的情緒，南聯盟改名叫塞爾維亞和黑山國家聯盟，2006年黑山透過全民公投正式獨立，塞黑宣告解體，當初想獨霸一方的塞爾維亞求仁得仁，自此只剩他自己獨守南斯拉夫的遺產。

有意思的是，在02年、06年和10年三屆世界盃，南斯拉夫分別以南聯盟、塞黑、塞爾維亞的名義參賽，

球星斯坦科維奇成為唯一一個代表三個國家參加世界盃的球員。

德揚·斯坦科維奇，1978年9月11日出生於前南斯拉夫貝爾格萊德，擁有塞爾維亞、義大利雙重國籍，塞爾維亞前職業足球運動員

南斯拉夫的悲劇產生自它的民族主義

，在鐵托時代各民族本來相安無事，但米洛舍維奇出來以後，不僅想讓大塞爾維亞主義死灰復燃，還對其他民族進行打壓和屠殺，惡果就是讓南斯拉夫從當年東歐最發達的國家，一度退化成歐洲最窮的國家，而戰爭造成的心理陰影直到今天他們也沒完全走出來。

在多民族國家裡過分強調主體民族，就必然造成其他民族離心離德。多民族國家想要長期存在，一定要模糊掉民族概念，

太強調某個民族特徵不是什麼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