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歷史 > 正文

瀋陽111廠:一個東北老廠的集體記憶

2021-07-03由 愚樵耕篤 發表于 歷史

2019年冬天,來自中國航天的年輕記者們,穿越了半個世紀的光陰,兵分幾路,千里西行,走進一個個三線基地,用文字和鏡頭記錄了數千萬三線人長久以來無處安放的心事。兩個半月來,在遵義、在遠安、在柳州、在藍田、在川東北的大巴山……記者們遇到了一個在歷史中彼此走散卻始終互相惦念的群體,他們來自遙遠的新中國工業重鎮瀋陽。無論客居在哪一個三線基地,這一輩子他們常常自豪地說:我是從瀋陽111廠來的。

瀋陽111廠:一個東北老廠的集體記憶

1957年,38號廠房機械車間內景

彼時風光 功勳不朽

時光倒流60年,源於1920年張作霖建立的東三省航空處的111廠,在上世紀五十年代的瀋陽跺一跺腳,大半個中國怕是都會跟著抖一抖。

新中國零基礎的航空工業亟待起步,作為我國第一個噴氣式飛機發動機廠,1951年成立的111廠一成立就承擔著修理抗美援朝戰爭航空發動機的重任。

彼時的111廠風光一時無兩,國家不僅數次撥款添購裝置,還從地方上派了各級幹部到廠裡搞生產。

“那時候想進111廠工作,政審要往上審查三代。”花白了頭髮卻依然精神抖擻的趙清連在111廠工作了一輩子。83歲的他至今仍能清楚地說出哪個車間主任是哪裡來的省廳級幹部,保衛副廠長是哪裡調來的公安局局長,南京交大畢業的誰誰是幾車間的副主任。

全國各地的科技人員、一線工人湧入111廠,他們操著兩湖、兩廣、四川、江浙等地的口音一走進工廠大門就被一句口號震懾了:“車間就是戰場,就是前線”!

進廠後,出於抗美援朝戰爭和軍工保密的需要,他們對自己在哪裡、做什麼三緘其口,寄回老家的信上沒有地址,只有一個神秘的“419信箱”。這種服務前線的使命感和神秘感更使他們把作為一名111廠的工人看成莫大的光榮。

1952年,北京理工大學第一屆畢業生謝炳章來到111廠,上班的第一天就開始加班:“111廠就是新中國航空工業的搖籃。當時所有的活兒都是‘特急’,而且都是以前從來沒幹過的。抗美援朝戰爭追著我們,不會幹就學著幹。”

正因如此,自力更生、永不服輸的那種勁兒從一開始就在這個廠紮了根。謝炳章反覆強調,在111廠後來從修理走向製造、從航空轉型航天的過程中,他們就是靠著這種精氣神一直走到了今天。

從成立伊始,111廠就哺育著新中國的軍工人才,為後來支援全國多個三線基地建設儲備了技術和人力資源。

雖說國家的三線建設是從1964年才全面開始的,但其實早在10年前就已經有了先頭部隊,111廠義不容辭。

1954年包建瀋陽航空410廠時,111廠拿出了半副身家,把60%的人員和裝置送給了新廠。4年之後,包建成都航空420廠,廠裡再撥出了60%的人和家當。隨後,還援建了陝西西安113廠、430廠,吉林531廠,四川達縣064基地7304廠,湖北遠安066基地江北機械廠,陝西藍田067基地7414廠,廣西柳州801廠,內蒙古呼和浩特359廠,貴州遵義061基地3532廠。

據統計,從1954年到1978年,111廠先後包建援建了11個大中型軍工廠,支援各類人員1。5萬人,裝置千餘臺。在共和國國防建設的史冊上,111廠立下了不朽功勳,被譽為“航空航天動力裝置的搖籃和航天傳統精神的發源地之一”。

瀋陽111廠:一個東北老廠的集體記憶

1957年,工廠辦公大樓外景

千里包建 一別就是一生

1958年,中蘇決裂,中共中央開始考慮在西部建設後方、全面開展三線建設的戰略問題。也正是在那一年,111廠奉命包建了成都420廠。

面對國家再次建設新廠要人要物要技術,111廠依舊只有一個字:給!彼時,距離砍掉半壁江山包建瀋陽航空410廠才不過短短4年,這個新中國首建的軍工大廠元氣未復便再披戰甲。

動員幹部職工千里西行建設新廠沒有遇到絲毫困難。4082名職工帶著鋁鍋、牙膏、臉盆、甚至醃酸菜的缸等家當,分三批向四川浩浩蕩蕩出發了。他們理解,中蘇決裂,瀋陽或有安全之虞,國家的工業重心內遷是大勢所趨。但走的時候心裡還是發酸:這一走,恐怕一輩子就回不來了。

“那時候,人人心裡只有國家”,當年擔任111廠幹部科副科長姚致林至今還清晰地記得許多離開瀋陽的夥伴們,“組織上找了每個人談話,如果有困難,可以不去。但得到的答覆都是:別管有啥困難,只要需要,我就一定去。”

左詠孚親歷了包建成都420廠和後來的援建湖北遠安066基地江北機械廠。他和幾十個搞技術和建設的夥伴緊隨著大部隊到了成都,幫助搞建設。

“420廠選址在成都東郊一個叫雙橋子的地方,那兒原本是個墳圈子。”左詠孚回憶,當年一到成都,人們就提出了“100天建成420廠”的口號,沒白天沒黑夜地幹,“前一天晚上還是一片草地,第二天一早就平地起了4層樓。”

這種幹勁同樣體現在湖北066基地江北機械廠的建設中。“按照‘進山進洞靠水扎大營’的指導方針,江北廠的廠房建在了山坳裡,一個山溝裡建一個車間,運輸需要上下坡,條件非常艱苦,白天最高氣溫要到四十四五度,不少人中暑死在了山裡。”

走,不容易。留,也難辦。包建成都420廠對111廠而言,可謂傷筋動骨。

留下來的趙清連一走進車間就懵了:“廠裡基本空了。一個車間原本有5個主任,包建以後,很多車間連個工長都沒剩下,更別提車間主任了。說是分走了廠裡60%的人員和裝置,不是能用數字計算的。”

這時候,111廠內在的那股子勁兒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剩下的幾個正科級幹部頂大梁,一個人就負責把一個車間劃拉起來,留下來的老師傅們一個人帶幾個徒弟,口傳心授手把手地教。再加上哈工大、哈軍工的畢業生進廠補充人手,人員隊伍漸漸拉起來了。

但恢復生產還是很難,為了保證420廠的建設,他們把好裝置都送去了成都,甚至連電機這些附件都拆下來,給了新廠。沒有裝置,不能開工,他們就去4年前包建的瀋陽410廠借,或者去回收庫找回零件來配。就這樣,生產的架子搭起來了,機器又轉起來了。僅僅用了兩年,111廠就全面恢復了生產。

很多年後,因為工作上有交集,留守在111廠的毛臻到幾個三線基地出差時遇到過當年的夥伴。誰誰去了遠安,吃過什麼苦,誰誰在柳州,現在做什麼,誰家在那邊發生了什麼變故,誰誰已經沒了,他細細地問過,回來最多跟老伴兒說一句,就沉默了。

瀋陽111廠:一個東北老廠的集體記憶

1986年,廠區俯拍

一種榮耀 兩種滋味

1960年前後,111廠一方面繼續受到國家器重,開始從航空領域轉向航天領域,幾十年來,取得了我國航空航天史上的多個“第一”。

這是111廠的榮耀,無論當初離開的與留守的,還是現如今進廠不久的小年輕,都愛反覆咀嚼它們,只是兩代人咂摸出的滋味不同。

對老一輩兒的人來說,這份榮耀是用心血熬出來的。

留蘇回國後就參與了東風一號研製的張家駒掰著手指一項項數給我們聽:1960年,成功研製我國第一臺裝備地地導彈的“東風一號”火箭發動機;1964年,成功研製我國第一臺地對空導彈“紅旗一號”發動機;1970年,為我國成功發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東方紅一號的長征一號運載火箭提供了三子級發動機;研製的“上游二號”導彈發動機在1978年獲全國科學大會獎;1988年,為我國成功發射第一顆太陽同步軌道氣象衛星風雲一號的長征四號運載火箭提供了三子級發動機YF-40;1999年,為我國成功發射第一艘試驗飛船神舟號提供了三個艙段連線分離機構,成為“神舟”關鍵部件的定點生產廠;2012年,研製的“連線分離機構”確保了天宮一號和神舟九號載人交會對接任務圓滿成功……

這些光環是一座老廠以及與它數十年曆史相關的所有人的集體記憶,包括現在仍在廠裡工作的年輕或已不那麼年輕的人們。

走出工廠大門,當年111廠捨出半壁江山哺育的航空410廠就在直線距離幾百米的西面。“西院(指410廠)很多人愛穿工作服上下班,那身衣服就是榮耀。” 111廠政工幹事孫毅說。

而111廠的榮耀更是歷久彌香,從久遠的上世紀一直走到了今天。昔日的無限風光是年輕一代強大的精神動力,推著他們更上層樓。現任111廠董事長馬劍鋒從上任伊始就被這種精神鼓舞著:“歷史上的多次包建援建航空航天動力裝置研製企業,在客觀上削弱了111廠自身的實力,但這個老廠在數次從頭再來、背水一戰過程中,形成了一種強大的精神。這是屬於強者屹立不倒的基因。”

融入三院以來,111廠歷屆班子集中力量清理了許多阻礙企業發展的沉珂,用不到兩年的時間,實現了企業扭虧為盈;到2014 年,111 廠利潤總額達到了1000萬元。

新一代的111 廠幹部職工在心中為這座浸潤著太多人心血的老廠畫了一張大大的願景圖——力爭十三五末期,實現營業收入10 億元,利潤3000萬元。

工廠的蒸蒸日上令那些一生守護這個廠的人們老懷欣慰。2015 年7 月初,84 歲的謝炳章在111廠老幹部活動室裡,面對攝像機鏡頭難掩深情:“有生之年,我一定會看到咱們這個廠重振往日雄風。”他的雙手和嘴唇不停哆嗦,蒼老的雙眼噙著清亮的淚水。

瀋陽111廠:一個東北老廠的集體記憶

111廠現在的廠區

瀋陽111廠:一個東北老廠的集體記憶

111廠現在的廠房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