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大海已經承載不住了，正在發出警報，向人類提出反抗。”

從土耳其的伊斯坦布林市中心出發，乘一個小時輪渡，就能到達王子群島。這個位於馬爾馬拉海中的度假勝地，平常此時往往擠滿遊客。

但今年春天以來，這個島群的海灘和港口迎來了一大波不速之客——成片狀的厚厚海洋粘液層，一種凝膠狀的海洋有機物質集合，被戲稱為“海鼻涕”。

空中俯拍馬爾馬拉海的“海鼻涕” 圖源：彭博社

黏黏糊糊的“海鼻涕”漂在海面上，散發著臭味。遠遠望去，彷彿一片片泥濘的沼澤。

幾個月來，“海鼻涕”幾乎已經覆蓋了馬爾馬拉海，被視為土耳其的一場國家危機。它不僅影響了海面的美觀，還堵塞漁網、使得貝類窒息，打破了漁業工作的平靜。更重要的是，此次海洋災難也是在敲響警鐘：一個亟待解決的環保難題也隨著這些粘液浮出了水面。

“海鼻涕”從何而來？

土耳其政府已經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連日來，相關部門正試圖用機器清理海面的粘液，並對收集來的粘液集中焚燒。

根據土耳其環境和城市化部的數字，六月以來，他們已經從海面上清除了超過3200立方米的粘液。政府還加強了執法力度，成立了一個區域協調委員會，頒佈22點行動計劃來對抗這場海洋災難。

為了清理，一些潛水員下到了海里，親眼目睹並親密接觸了許多型別的水下“海鼻涕”。據他們描述，這些“海鼻涕”有些是 “線狀物”，即和人類鼻子裡流出來的粘稠物類似；但也有類似漂浮的 “雲”狀的輕薄款粘液，形態更像是一種 “海雪”。

潛水員下水後被水下海鼻涕圍住。圖源：Sebnem Coskun/The Atlantic

海里的粘液本身並不罕見。維也納大學的海洋生態學家邁克爾·斯泰肖維奇（Michael Stachowitsch）說：“粘液無處不在。沒有一種海洋生物不產生粘液，從低等的海蝸牛到粘稠的魚都會產生黏液。”

但是在健康的水域中，粘液並不會積聚成如此誇張的規模。馬爾馬拉海的這次“海鼻涕”爆發原因可以歸結於浮游植物的畸形擴張——當這種產生小塊粘液的藻類從化肥或未經處理的廢水中獲得不平衡的營養時，它們就會產生過量的粘液，從而生長成了片狀的海洋雪形態。

土耳其海洋研究基金會創始人兼主任、海洋生物學家巴伊拉姆·厄茲圖爾克（Bayram Öztürk）的判斷也佐證了上述觀點，但他的說法更為直白：“粘液爆發的罪魁禍首就是來自馬爾馬拉海周圍的未經處理的廢水。”

在過去的半個世紀裡，極速的無計劃增長已經令伊斯坦布林發展為了一個巨大城市群。這種增長輻射到了整個馬爾馬拉地區，目前，該地區共有2400萬人口，佔土耳其總人口的30%。

專家分析，如此龐大的人口不僅給馬爾馬拉海帶來了巨大的壓力，也給周邊水域帶來了壓力。許多廢物未經充分處理就被排入大海，或在沿海地區就地填埋，一些原有的綠地也被改造成了建築物沉降區。

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馬爾馬拉地區已發展成為土耳其最大和最富裕城市伊斯坦布林的工業延伸，其大部分人口和商業活動都集中在海岸線附近。該地區遍佈了港口、化工廠、汽車機械製造商以及其他工廠，如今佔該國工業生產和整體GDP的近一半。

土耳其工人正在清理海面粘液。圖源：Ali Atmaca / The Atlantic

反抗的警報

城市的發展徹底顛覆了馬爾馬拉海的樣貌。厄茲圖爾克還記得35年前的潔淨與美好，他回憶，那時的馬爾馬拉海還隨處可見藍鰭金槍魚、多寶魚、箭魚等生物，“數量之龐大，你都難以想象”。

科學家們認為，除了“海鼻涕”之外，更多危險可能仍潛伏在水底，粘液只是是海洋遭到深層破壞的一個表徵。因為長期的氣候變化和環境汙染，更多海洋生物正面臨著生存的威脅。

馬爾馬拉海的“海鼻涕”。圖源：Umit Bektas / 路透社

一切並非沒有徵兆。在此次“海鼻涕”爆發之前，厄茲圖爾克也已經注意到馬爾馬拉海水域的潛水能見度多年來一直在下降，許多魚類種群也因此“隱身”。據研究人員計算，自20世紀60年代末以來，由於過度捕撈和汙染，馬爾馬拉海至少有41種魚類已經消失或滅絕。

2000年代末，就有科學家觀察到過馬爾馬拉海爆發的密集“海鼻涕”，並就此發出過警告。代爾夫特理工大學建築與環境學院的博士後研究員厄茲萊姆·阿爾特恩卡亞·吉尼爾（Özlem Altınkaya genel）也曾在2015年圍繞過馬爾馬拉海岸進行實地研究。當時，她就描述許多地方的海面 “看起來像一碗麵湯，充滿了水母和塑膠”。吉尼爾說： “當時就知道會有事情發生，但沒想到會變成今天這樣。“

吉尼爾認為，土耳其政府的責任在於一直沒有指定專業機構去監管馬爾馬拉海的整體環保狀況：”這原本是一片非常有自然活力的地區，但我們對它知之甚少，且沒有做好監測，導致它朝著一個非常不可持續的方向發展。”

馬爾馬拉海中的垃圾。圖源：Sebnem Coskun/The Atlantic

馬爾馬拉海是連線黑海和愛琴海的內海，同時也是一個被山脈環繞的半封閉盆地，它承接了馬爾馬拉地區河流的大部分排水。“從地理上講，馬爾馬拉海在汙染方面處於一個非常不穩定的位置，但這些脆弱性也並不能解釋為什麼馬爾馬拉海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卡迪爾哈斯大學伊斯坦布林研究中心主任穆拉特·居文茨認為：“是因為土耳其當局在過去30—50年間的管理不善，我們才看到了今天的災難。”

居文茨說：“幾十年來，馬爾馬拉海一直被用作該地區城市發展的巨大汙水池。現在大海已經承載不住了，正在發出警報，向人類提出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