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全文需要8分鐘，適合深度漫威粉和金庸迷

第一次遇上江湖和宇宙，你多小？

似乎遇到這個問題的人，總會給出個相似且散漫的神回覆：認識字開始吧。

如果把“遇”換成“愛”，這個答案則變得略顯精準些——中學階段，就是那個上課時，男看武俠、女讀言情的青春期。

“中二”，成為了金庸的江湖與漫威的宇宙，一個至關重要的標籤。

甭管你現在是中二、文藝（普通、二逼）青年、油膩中年還是英雄遲暮，也就由此逃不出江湖和宇宙的“引力波”了。

誰不是“一遇楊過誤終身”，改之不悔

楊過，遠比令狐沖更受到少男少女的喜愛，只因他更加叛逆。那種同樣中二但看著萌蠢的段譽，還是算了吧。

壞學生楊過從少年到中年，都是一箇中二病嚴重的問題人物，這讓他成為金庸群俠中，頗有些特立獨行、兼人氣旺旺，尤其是女讀者眼中。

沒別的，大多數人遇到《神鵰俠侶》時，往往是“自我意識過盛、狂妄，又覺得不被理解、自覺不幸”的中二病發作的階段，也就是通俗的叛逆青春狀態。

蜘蛛俠彼得·帕克，也是漫威宇宙所有制服英雄裡，最具人氣的形象，和DC的超人、蝙蝠俠合稱為超級英雄中的“超蝙蟲”三巨頭。

人氣如此旺盛的根源，和神鵰大俠楊過的套路差不多，就是夠中二。

以至於在漫威最不景氣的1990年代，只能靠賣旗下英雄活命，小蜘蛛就是第一個被買走，並隨即被索尼拍成了電影，大熱。也順便導致了漫威宇宙成型快10年，才好不容易透過談判，讓小蜘蛛“歸隊”復仇者聯盟。

最耐人尋味的是兩位大英雄，都有中二病患者們特別津津樂道的“名言”。

小蜘蛛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楊過則是他郭伯伯“取個名字叫作楊過，字改之”。

然而，二人的行為處事更偏重於率性而為的叛逆，能力或許日漸增大，責任卻是偶爾負之、大事負之，而更多的處事則過而不改，甚至死不悔改。

對於總和自己不對付的中年男老師，直接毆打之；對於亦師亦友亦母的美女老師，情愫暗生；對於同樣中二心性的老頑童周伯通，拜個把子又如何；對於一路遇見的靚妹，輕佻撩之又何妨，至於“一遇楊過誤終身”，誤就誤吧。楊過的成長曆程，就是一個武功越來越好，中二病卻一直不好的大俠養成遊戲，恰恰時時刻刻都和少男少女的叛逆相契合。

“吹著自在的口哨開著自編的玩笑、一千次的重複瀟灑把寂寞當作調料”《十六歲的花季》中的這首主題歌，也是唱給所有中二病青年們聽得。

楊過如此，彼得·帕克亦如此。

蜘蛛俠剛剛獲得能力時，想的不是維護正義，而是趕快去賺錢；好不容易“迴歸”復仇者聯盟，卻一路就像個追星小粉絲，拿著DV到處拍偶像英雄們，儘管他內心裡也唱著“外面的天空好狹小、我的理想比天高”，但真正能力大不大、還在其次，先“在這多彩的季節裡，編首歌唱給自己”才是關鍵。

反而，楊過的退強兵、殺大汗，蜘蛛俠屢敗邪惡對手的圖謀，都不過是他們率性叛逆的副產品，硬塞個“俠之大者”的感召，反而古惑；越言說“責任越大”，越顯搞笑。

吃瓜群眾越看越像自己，越看越覺得自己該如此，就路轉粉且深愛了。

“一遇楊過誤終身”，好事！男女皆如此，楊過就是江湖和宇宙的代名詞，不遇上，終身憾！

遇上了，誤終身。隔壁不就有個楊不悔嗎？改之、不悔，好登對！

金老先生，好調皮。

人人皆中二，遇見平行宇宙中的自己

有意思的是，就算是高來高去、孤傲獨行慣了的黃藥師，也免不了想要和楊過這個小兄弟結拜一下，訂個忘年交。

沒別的，黃藥師從楊過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青春年少，與馮蘅的風花雪月，彼時的黃藥師自然還是離經叛道、狂傲不羈，卻遠沒有後來那般性格乖戾，是個標準中二。

至於令狐沖、五霸崗上會群豪，自是瀟灑不羈，夠二、不中。

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才叫放浪形骸，夠中二。

儘管思過崖上和小師妹的糾糾纏纏，並被福建山歌打敗的往事，多少讓人不爽，就好像段譽之於神仙姐姐的屢敗屢戰，同樣透著股年少無知任輕狂味道：

中二時代，誰沒被女（男）神拒絕過？哪怕早脫離中二的金大俠，都被夏夢給拒的死死地，也就無傷大雅，反而值得在年長後、回味和稱道一下了。

這才叫沉浸，讀者與角色，彼就是我，我就是你，不分彼此。然後永不能忘。

或許這也是古龍家的楚留香，總是給人過於瀟灑，漸行漸遠而始終不敵金庸群俠的關鍵所在。

漫威的超級英雄，同樣是把中二們當作主力讀者看待的，只不過它家的中二沒那麼多痴男怨女。人家那旮沓，本就不太流行言情。

斯塔克雖說是個典型的油膩中年。

沒關係，他夠二，二在夠都缺陷；哪怕是雷神托爾，沒了錘子、就變成了弱雞，手拿錘子、就神氣活現、不可一世；依然很二。

漫威的這種有缺陷的超級英雄象誰？

一定要拿出個對比來，倒不妨用希臘神話中的半神們來對應。比起其他遠古神話裡的眾神與英雄，希臘英雄和眾神都是問題“少年”：

阿喀琉斯是個自大狂、奧德修斯是個大騙子，最有名的海格力斯，他的英雄事蹟看起來更像一個為了刷存在感而好事壞事都做，只是顯示渾身肌肉的小男孩。

結果，這樣的半神反而流芳百世了，就好像隔壁的那個參孫一樣，比起更英明神武的摩西、掃羅和大衛，更容易讓人覺得親切。

所以，戰五渣的美國隊長就因太過完美，少了存在感。

在關鍵時刻竟然鬥尬舞的星爵，到讓人眼前一亮。

水至清則無魚，放在這裡剛剛好！

別說魚，太完美、女朋友都難找。

阿喀琉斯之踵這個西方哲學裡經常討論的主題，跑到永遠主角光環的復仇者聯盟裡，不再致命，反而摯愛。

常常想，美國隊長如果跑到金庸的江湖該如何？

活脫脫一個偉光正的耶律齊，活該十六年都學不會岳父郭靖的蓋世神功。

還好，在《美國隊長3：內戰》中，他“洗心革面、重新做“雄”，不再那麼政治正確了，倒是贏得了叫好，還有美人。

都說武俠是成年人的童話，既然是童話，就理當如此，讓中年人總能夢迴中二。

愛江山更愛美人，童話裡都是騙人的

從中二到青年，然後油膩中年，是自然規律，不可逆轉，也不可能永遠沉迷在中二的幻想中。可為什麼中青年還需要江湖嗎？

記得在《邪不壓正》裡飾演“華北第一影評人”的真影評人史航曾和一個叫高曉松的胖子吐槽張紀中版《笑傲江湖》裡那首插曲。

大意是說劉歡、王菲唱功一流，不過歌詞裡什麼“正義不倒、會盟天下英豪、無招勝有招”，聽著特別扭。越聽越像是唱給嶽不群和左冷禪的讚歌，笑傲的哪邊的江湖。

江湖和宇宙，在金庸與斯坦·李的設定裡，本就是一個與廟堂和政治不相容的體系，可以隨歷史潮流起伏，卻不能兼（見）容與朝廷，哪怕拯救地球N+1次的立方。

即使是到了張無忌這般，馬上當皇帝的角色，也必在小河溝裡翻個船，被朱元璋設計誑一下，立馬遠遁千里、畫眉餘生。

倒是李麗芬為《倚天屠龍記》獻唱的那段“愛江山更愛美人，哪個英雄好漢寧願孤單”，才算是真正知道大俠與英雄們的內心抉擇。

本就該“不醉不罷休、東邊兒我的美人哪、西邊兒黃河流！”

他（王子）們（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童話陪伴的童年，讓每一個人都有了玫瑰色的幻想，或者說世界觀、人生觀的底色。

之後，隨著人生閱歷的增長，難免“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但甭管何時，都不用上升到哲學層面，就看現實，各種捨得，作為時不時爆發的悖論，總構成了人生中最大的哲學問題——做人難、難做人。

自古忠孝難兩全！東方哲學的刷屏次數最高之悖論，在每一個人身上直播、重播和被點播。

結果呢？被選擇的往往是最正確、最利己卻最無情的那個選項。

誰能達成“愛江山更愛美人”的境界？別試著舉溫莎公爵為例，不靠譜。還有霸王別姬，也只是“無可奈何花落去”，外加小說家言。

哦！還有人選了愛“江珊”、更愛美人，過把癮就死，那叫自欺欺人。

唯有江湖才能成為“避難所”：

想想張無忌，看看令狐沖，就算是東方不敗，都夠資格為你解憂；至於那個繡花枕頭陳家洛，活該被人唾棄。

唯有宇宙才能舒展“小確幸”：

超級英雄們都沒有戀愛難題，英雄美女總相伴，談個戀愛簡直就是和打怪升級同步的兼職任務。此外，江山在握、美人在懷，好不悠哉。

“騙人”的童話在告訴每個人，抉擇的方向：或者大俠，就選個情、不負義，或者英雄，就談個情、打打怪。

做不到？那是能力弱，要不再去修煉個五百年，或者買個錘子，或者一不小心遇見了“楊不悔”，讓她替你選。

實在沒辦法，就翻翻書、追追劇，看能不能熬過危機吧！

差點忘了石破天！俠客行藏著的真相

世人皆受教化苦，這才有了江湖和宇宙的施展空間。

儘管，偶爾，郭大俠要來給過兒傳授下“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鋼鐵俠先生會給小蜘蛛當一下英雄行為規範導師，哪怕他自己就是個老不正經。

但江湖和宇宙中，最好的還是無拘無束任我行。比如石破天。

在金庸群俠中，這位主角算是最沒有存在感的。僅有的那點影響，還被梁朝偉版的《俠客行》給折騰的走了樣。

但他的結局很少見：一路奇遇、一路升級，最終破解俠客島終極謎案的石破天大俠，兜兜轉轉就回到了小時候居住的荒山。

神功無敵、號令武林，或是絕代佳人，石破天都有，似乎都沒太當回事，就算是他自己的身世，人人都知道、唯獨他自己迷茫，也沒有刻意去找尋。

歸宿，成了石破天最終的選擇。其他的路都是被人帶著走、踏平坎坷成大道也就罷了。

滅霸這個當然的超級反派，也和石破天有著同樣的選擇。

當他集齊“七顆龍珠”（六顆無限寶石），召喚“神龍”（打個響指），實現願望（毀滅一半宇宙）後，他選擇去了個無人居住的行星，變成了安分的農民，想像個隱士一樣虛度餘生。

當然，電影《復仇者聯盟3》的這個鏡頭，本身和漫畫的不一致。

在此，咱們以傳播裡最廣的那款電影為“正史”，漫畫當補充；就好像金庸小說，我們以修訂版為準，而非新修版或連載版。

為何會如此？這明明就是開啟了老年退休模式，這兩位意氣風發的正反A角，咋學起了“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儘管，最後滅霸還是要被雷神一刀砍了腦袋。

真相或許就在李白那首《俠客行》的末尾：“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謫仙人說的明白，要做人就要像俠士一樣，傳名百代，為人稱頌。別學那腐儒，白首著書，老死窗下。

不好意思，李太白用詩寫出的人生理想，其踐行的結果就是沒結果。

金大俠的《俠客行》裡，這首詩成了武功秘籍，高能來了：

石破天不識一字，滿眼望去，只見到石壁上所刻畫之文字之形狀，詩句圖形，在他眼中只是導引內息流動或劍勢走向的指示。最後一座山洞的蝌蚪文字更是打通內息，融會貫通劍法、輕功、內功等高深武功的關鍵。

咋回事？不就是前輩高人們都想太多了？

或許！更有可能的是，本身武俠江湖的結局就該如此——別按李白的詩意去練，雖不火入魔、也難成神功，往往變成自說自話、各執一詞，而最終結局依然落得個白首太玄經而已。

不如看圖說話、求個解脫，最終兜兜轉轉，回到荒山野地裡，享受孤獨與逍遙。

就好似漫威裡的奧丁，這個眾神之父，儘管極盡權力與榮華，在諸神黃昏裡，也選擇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悄然離去，如同寫下這句話的海子那般。

倒也和北歐神話裡的奧丁和諸神黃昏，兩種敘事、一般結果。

同樣的選擇，也出現在了北丐洪七公、東邪黃藥師這些老人的身上，不過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時不時出來刷個存在，然後飄然離去。

“人生就是大鬧一場，悄然離去。”金庸不就是這麼想的嘛。這或許才是他渴望而不可及的人生結局，只能用小說家言，付諸江湖了。

順便，在石破天之後，江湖也崩壞了。從此神功不見，只有技擊。

看金庸筆下明末清初的俠士們，戰鬥力直線下降，或許真如新垣平胡謅的那個《劍橋簡明金庸武俠史》一般無二。

順便，復仇者聯盟的英雄們，也貌合神離。

儘管攜手對敵，但都各自為戰，無所謂秩序。本來英雄們就是最不樂意遵守秩序的。而他們的結局，如果真有，或許也就是滅霸的那個選擇。

滅霸一個響指，金大俠和李龍套就攜手走了。還好，“造物主”消失了，江湖和宇宙卻永生，供我們遊戲、意淫、玩味、自許。

特別想用兩位大俠隔壁老王家的一句歌詞和臺詞，作為對他們的憑弔之語。

一個居廟堂之高：“歲月啊！你帶不走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1994版電視劇《三國演義》片尾曲《歷史的天空》）

另一個相愛相殺：就一個標題：《為什麼世界不需要超人》（2006年電影《超人歸來》中女主角路易絲的普利策獲獎新聞）。

不解釋了，解釋永遠是蒼白的，箇中滋味，唯有自知！

刊載於《創意世界》2019年3月刊

張書樂 人民網、人民郵電報專欄作者，網際網路和遊戲產業觀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