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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良,一個悠久的記憶,一個久違的稱呼

2021-12-23由 山川沙草 發表于 母嬰

文/王素豔

的確良,一個悠久的記憶,一個久違的稱呼

痱子媽愛的確良。

那年,痱子剛記事兒,媽領他姐痦子去供銷社,買了幾米的確良,藍色兒,適合全家人穿。的確良進家主持了個會,結論是:痦子要裙子,演節目穿;爸要半袖,開會出門穿;邊角料給痱子做短褲,涼快。痱子不挑,因為媽自個兒都沒份兒。“蝴蝶”牌腳踏機哐唧哐唧,轉眼一身半藍格瑩瑩的衣服新鮮出爐。

痱子媽人送外號“巧手丁”。還不是痦子和痱子媽的時候,她就臭美得慌,見天腳踏機哐唧哐唧,她媽壓箱底的陪嫁衣裳瘦了一號,她姨腳腕夠不著的褲子短了一截兒,全歸了她。可老人的衣服無非那幾樣那幾個色兒,時間長了,巧手丁也膩煩。打的確良一出世,她就像蒼蠅一樣“盯”上了這物件。痱子爸是個秀氣書生,白麵孔細身量,痱子媽高興在他身上展示自己的縫紉才幹。話說痱子爸穿著的確良半袖去學習,收穫一排掃射的目光,回來時後背又多了兩排。走在街上,灰黑的磚牆襯得那襯衫天一樣清亮,跟襯衫一樣清亮的,還有巧手丁爽朗的笑和得意的目光。

的確良,一個悠久的記憶,一個久違的稱呼

一天,痱子給真的痱子攪得睡不著午覺,索性偷偷地溜出門去。“痱子!”巧手丁的喊聲裡翻湧著哈欠。痱子踮腳衝向10米外的斜坡。坡上有個沙窩。痱子撅著屁股爬,脅迫兩隻蓋蓋蟲一同噤聲,蟲蟲一隻漆黑一隻金黃,瑟縮的小腿反抱著琵琶。邊上,老瓢兒張開白色的眼睛愜意地曬陽陽;紅根兒和酸不溜兒跌跌撞撞,前來欣賞痱子的新裝。媽摟著痦子找過來時,痱子幾乎長成了一隻造型奇特的蘑菇,的確良短褲在陽光下蒸騰著海鹽。媽臉色有點兒不好看,一眼一眼地打量痱子,說,“不好好穿!”痱子知道,媽是怕他把短褲弄髒弄破。後來,蓋蓋蟲們看見,巧手丁一手提溜著痱子,一手纏著淡藍色的舊毛線往家走——就像拎著兩串不聽話的掛錢兒。

那天晚上下大雨。第二天,房前屋後全是水,痱子難過地嗨嗨了半天,覺得穿長褲對不起的確良短褲。鬥爭5分鐘後,痱子出了門,藍秋褲外套的確良短褲,腳蹬爸的藍水靴,靜靜地站在青石板上,小小的身影遠看像一道細細的閃電。他不知道,廚房裡的媽那會兒沒像往常一樣坐著燒火站著撈飯,而是嗐嗐喲喲地側歪著,兩手交替摩梭著雙腿——媽腿上微微凸顯的血管也像極了細細的閃電,那枝枝杈杈裡遊走的是細雨一樣的呼喊……

的確良,一個悠久的記憶,一個久違的稱呼

痱子的的確良短褲硬是穿了兩年。九月,小學開學了,巧手丁遞給痱子一個書包,藍藍的,毛毛的。痱子一蹦三跳到了班級,見大怪背個黃挎包,二孬拎個花口袋。痱子把書包塞進桌膛,一上午心神不寧,手心咕嘟咕嘟冒泡,像一個個藍色的問號。吃完午飯,痱子沒睡——他在半人高的大櫃裡沒頭沒腦地翻——自己出生的褯子滿月的包被“百天”的帽子都在,唯獨不見了那條的確良短褲。問媽,媽支支吾吾地說,“給大眼賊兒了”——大眼賊兒是痱子表舅家孩子。痱子說不出為什麼,鼻子根兒有點癢癢。再上課,痱子就把鼻子轉到牆那面,書包裡像有個鞦韆,無數個兩年前的片段歪歪倒倒躺在上面,悠啊悠盪啊蕩,隨一股暖暖的土腥味飄到跟前……

痱子媽再後來一直在家織地毯。有時候,趕上娃兒們來串門,她會友好地抬眼瞅瞅,“你媽在家嗎?”來人答,“在”。她又問,“做啥呢?”來人答,“吃飯”。過不了20分鐘,如果來人還沒走,她必友好地又抬眼瞅瞅,問,“你媽在家嗎?”來人答,“在”。她又問,“做啥呢?”來人答,“刷碗”。又過不了20分鐘,如果來人還沒走,痱子就會急吼吼地扯人走了,一邊走一邊摩挲身上的地毯毛——那毛毛一點一點地,雪花一樣,在天上飄,在他心上飄——或許,那縈繞低迴的,還有的確良的黃金時代的回聲,以及媽日漸凋零的記憶。

又過了小二十年,痱子成家了。逢年過節,他會給媽買兩件衣裳,放在老縫紉機蓋板上。花眼的媽有時仔細摸摸,不說話,有時幽幽地埋怨他亂花錢,聲音陌生得不像媽。“老丁走得動,吃得香,讓她改天把以前的衣服改改,還不一樣地穿?!”痱子不吭聲,只默默地看兩三點笑意慢慢地在媽唇角和鬢邊閃現……

的確良,一個悠久的記憶,一個久違的稱呼

家裡那個笨重的櫃還在,只是很久沒打開了。

直到那年五月,媽讓痱子去櫃裡找做虎頭鞋的紙樣兒,痱子一通翻騰,沒找著紙樣兒,卻看到了幾張兒時與爸媽的合影,照片上,爸穿著新衣裳,媽得意地看著自己的手工作品,笑得像花兒一樣。

忽然,痱子被一個藍色的小東西撞得眼睛生疼。那小東西毛毛的,有拔絲的痕跡,在旁邊嬰兒的褯子滿月的包被“百天”的帽子旁邊——顏色跟痱子兒子的包被差不多。痱子認出來了,這是那條自己曾引以為傲的的確良短褲。

原來,媽什麼都記得。

文/科爾沁書蟲微信公眾號

圖/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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