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剛強的父親相比，我感到自己特別脆弱。一個多月來，每每想起父親，我總是黙黙流淚。思念如潮，熱淚難禁！

10月27日，是父親“五七”，我和妻子乘黃石至大冶的18路車前往老家，去看望長眠在大山裡的父親。車子飛奔，淚水滑落。

永難忘記，2018年8月12日，父親從大冶乘18路車來黃石我家的情形。

那天上午，父親來了，頂著38℃的高溫來了。

開啟門，我看到個子不高、黑瘦的父親揹著一個大蛇皮袋，一頭稀疏的白髮粘在一起，額上刀刻的皺紋裡是密密的汗。

父親上著一件白色帶藍色條紋的T恤衫，下穿一條軍綠色、捲起褲腿的長褲，腳上是一雙沾滿灰塵的棕色舊涼鞋。

蛇皮袋有點沉，開啟一看，裡面是鮮嫩的豇豆、辣椒、苕藤葉，還有一條大冬瓜。

父親從大冶老家搭中巴車，抵大冶市區，本來可以坐10路公汽，下車就到了18路車站，可父親為了節省一塊五角錢，硬是走了大約10分鐘的路到18路車站，乘車到黃石，到兒子的家。

父親還給我帶來5000塊錢。原來，那段時間，妻子和兒子生病，加上兒子上幼兒園，我的經濟有點緊張。父親從妹妹那裡得知我的窘況後，匆匆趕來了。

永難忘記，父親在今年住院期間對我和兒子的殷殷關愛。

那天，我和妻子到黃石中心醫院看望父親。躺在病床上，身體虛弱的父親問我，中江，我說的那個藥方對治療你的痔瘡有用沒？妻子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角。我連忙說，有用！妻子問父親，父，您從哪裡謀到這麼好的藥方？父親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說，我從電視裡看到的。

看著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的父親，我心如刀絞。在他住院一個月時間裡，從鎮衛生院，到大冶人民醫院直至黃石中心醫院，他的病情日益加重，最後瘦得皮包骨頭，可他從未呻吟一聲，也從未提及自己的事，他總是惦念著自己的兒女、女婿和自己最疼愛的孫子。他惦念著給我的弟弟做生日，給大女婿小女婿做生日，給姐姐妹妹做生日，可他唯獨忘了自己。

其實，父親提供的藥方，對我並不起作用。為了寬慰父親，我說了假話。我想，父親若有知，肯定會原諒我善意的謊言。

繼母說，父親住院時，想自己的寶貝孫子想得厲害。繼母給我妻子打電話，妻子教她怎麼使用手機影片。繼母開啟手機影片，讓父親看。看到孫子在學打算盤，他眼睛盯著手機螢幕，久久地，臉上洋溢著慈愛的笑容。

兒子6歲，今年9月1日讀小學一年級。本來，父親和我說好了，他從老家來黃石我家，接送孫子上下學，順便輔導孫子的功課。可8月下旬，他就病倒了。

萬萬沒想到，這是父親和他最疼愛的孫子見的最後一面。父親，孫子的名字是您取的，一個寄託了祖父對孫子美好期許的名字。

永難忘記，2021年9月23日，這個令我們子女痛徹心扉的日子。

當天上午，妻去醫院給父親送白蛋白，醫生卻說讓家屬將父親接回去。說父親已到了彌留之際，很難堅持到家。

我得知訊息，真如五雷轟頂，我和弟弟、姐夫、妹夫火速趕到醫院，租了一輛救護車，接父親回大冶老家。父親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弟弟不停地說，我們回家，回三英。但父親的眼睛在慢慢地關。弟弟說，父親，您最堅強，您別睡，到了家您再睡。

我看到父親的眼角滲出了淚花。我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想幫父親擦淚，但又不忍驚擾他，最終沒擦。

中午，堅強的父親堅持到家後，躺在自己一磚一瓦建起來的新房子裡，十幾分鍾後，帶著許多來完成的心願，永遠離開了我們。

父親在，我是個幸福的人，因為擁有深厚的父愛；父親去，我成了一個傷心的人。

母親早逝，父親又走了。“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弟弟說，父親生病前，他回家看望父親，給他帶了兩包好煙，父親很高興地收下了。可父親走了後，弟弟在抽屜裡看到那兩包好煙原封未動。父親捨不得抽好煙，他平時抽的是幾塊錢一包的香菸，他要將好煙留到過年時待客用。

弟弟在悲痛中寫下一段紀念父親的文字：父親主要從事教育工作，高中，初中，小學，他都教過。他是當地最有文化的人之一。農村生活的背景，農村最基本最樸素的情感，農村人最勤勞節儉的品格，完整地體現在父親的一言一行中。印象中，父老鄉親都對父親非常敬重，誰家有了婚喪嫁娶，誰家有了紅白大事，都要父親去主持，而父親總是有求必應，不計報酬，憨厚地笑著忙著，無形之中在十里八村樹立了良好的口碑。過年家家戶戶寫對聯寫福字，父親的一筆好字，也讓他成了大忙人。父親還彈得一手好鋼琴，拉得一手好二胡，而且他極具運動天賦，曾經是大冶師範長跑比賽冠軍、校乒乓球比賽亞軍……若不是被家庭拖累，父親的才華定會更好地施展……

我對弟弟說，弟，我們目前很難從失去父親的痛苦中解脫出來！但我們一定要堅強啊，父親希望我們生活得好！

其實，我只是安慰安慰弟弟罷了。有時，我強迫自己不想父親，因為一想父親就悲傷，可不讓我想父親，我真的做不到。

一想父親，我就難過得很。父親讀初中時成績非常好，本來，他可以上高中，然後讀大學。可家裡太困難，爺爺已去世，奶奶體弱多病，姑姑因貧輟學。父親只得讀師範，因為讀師範不但有生活費，還包分配工作。19歲，父親畢業後，分到黃石市區一所學校，可他不忍奶奶一人在老家受苦（那個時候姑姑已出嫁），主動要求轉回了大冶農村一所學校，從此當了一輩子鄉村教師。他數學教得好，在當地很有名望。很多學生說，最喜歡上曹老師的課，他從不拖堂，下課鈴（鍾）聲響後，他正好講完，準時得很。

父親命運多舛，母親早早地離開了人間。他將我們四個子女拉扯大，很不容易。後來，繼母來我家，帶來的建芳妹，也是父親帶大的。

我沒想到，父親只活了81歲。在他80歲生日的時候，我和妻子將他接到黃石，一家人在餐館裡給他老人家做壽。

我對父親說，您要活到90歲。父親笑著說，我爭取。

我一直認為父親的身體不錯，活到90歲沒問題。他平時一餐可以吃兩碗飯，中餐能飲二兩白酒。可萬萬沒想到，他只是得了腸胃炎這樣的小病，最後竟一病不起。

8月下旬，父親因腸胃炎住進鎮衛生院，可住了幾天，醫生要他轉院。後來得知，不知何故，在衛生院診治時，父親竟有了血凝。

父親轉到大冶市人民醫院，住了幾天院，醫生又要父親轉院，說父親已惡化為血栓，腸梗。

父親轉到黃石中心醫院，診治了二十多天，最終離開了我們。

永難忘記，9月27日，我們送父親的遺體到大冶殯儀館火化。

火化前，我們見了父親最後一面。我不停地對父親說，父親，跟我回家，跟我回家。當父親的骨灰盒送出來，我們一家熱淚長流。

在老家後面的嶽旻山上，姐夫和他哥哥已給父親選好了墓地，墓地坐北朝南，正對著黃石第一高峰七峰山。

父親安葬前，我遵姨爹囑，讓姐姐刺破我的中指，將滴滴鮮血滴在父親的骨頭上。我喃喃著，父親，我與您今生做父子，來世還要做父子。

父親安葬的第二天凌晨四點多鐘，小雨飄飛，我們兄妹幾人，姐夫妹夫，到山上祭奠父親。下山前，突然下起飄潑大雨，草木低垂。父親，那是蒼天也忍不住為您落淚啊！

沒想到，時間過得那麼快，10月27日，是您“五七”的日子，兄妹幾人，女兒女婿都回來看您。

在灣子的祖堂裡，給您做法事，超度您的亡靈。

在祖堂裡，我看到上面銘刻著父親執筆的《祖堂重建記》：水有源則長流，木有本則枝茂，人敬祖子孫昌。宗祖雖遠，祭祀不可不誠……

新建祖堂龍脈寶地，吸天地精華，納五方祥瑞，聚八方財氣。堂前有兩大操場，青松翠柏立兩旁，兩排有中國結的彩燈，照耀祖堂。門樓飛簷翹角，楹聯鐫刻，翰墨流香。門樓前廳，下有花塑地板，頂有雙龍戲珠，花彩栩栩如生……

2019年3月24日，我將《祖堂重建記》上傳到我的新浪部落格上，並寫下了一段文字：我的老家是湖北省大冶市大箕鋪鎮三英灣，灣裡的祖堂名“敦睦堂”，上書“八斗名家”四個金色大字。《祖堂重建記》由我的父親曹祥興執筆，今錄此，以示不忘根也！

如今睹物思人，我的淚水止不住地流。

給父親做好法事後，當天下午，我們到山上看父親，其時秋日正好，清風輕拂。在您的墓前，我們跪下，給您敬酒！

站起，透過淚眼，我看到頭頂的天空白雲朵朵。轉身，我看到對面七峰山莊嚴肅穆。

父親，但願在家鄉的厚土裡，永安您的靈魂！

2021年10月30日

作者簡介

曹中江，愛好文學，偶有習作。老實做人，真誠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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