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國手柯潔正式成為了一名清華學子的新聞瞬間引爆了網路。

對於這位97年出身的天才棋士，人們除了能想到七個熠熠生輝的世界冠軍外，那三場與人工智慧“阿爾法狗””的驚世大戰想必也早已深入人心。

在人工智慧突飛猛進，各方面取代人類的大環境下，柯潔的敗不過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於是就有人開始擔憂，在最能代表高度複雜演算領域的圍棋都敗給智慧之後，人類的未來將在何方？

私以為大可不必如此悲觀，因為自古以來，中國的圍棋，便從來不只是輸贏那般簡單。

/圍棋的初衷：平等與智慧

圍棋最早的記載來源於先秦典籍《世本》。

“堯造圍棋，丹朱善之。”

我們知道，世界上所有的棋幾乎都是一個子有一個子的作用，等級分明，比如國際象棋、鬥獸棋。

這其實是當時社會階級分化的一種表現。

但是，圍棋除了雙方分黑白兩色之外，每個子都是平等的，說明圍棋一定起源於沒有階級、沒有貴族的遠古時代。

那麼，堯舜年代的部落時期是極度符合的。

而且圍棋誕生的初衷也不是軍事戰爭而是打獵。

遠古時代人類體力雖然相對弱小，但能團結一心且運用智慧，可以制服比自己強大得多的野獸。

而棋盤上就體現了這樣的原則，雖然每個子都一樣，但只要走在關鍵位置上，足以殺死對手的大龍。

據說最早的圍棋是堯在圍捕犀牛時受到啟發，用文桑製作了棋盤，用犀角象牙的碎片製作了棋子，演示捕獵的技巧。他的兒子丹朱雖然頑劣好動，但一到下圍棋，立刻就津津有味不能自拔。

從此以後丹朱迷戀上了圍棋，且對棋盤做了諸多改進。棋盤也逐漸由小變大，由最早的九路、十一路、逐漸演變到十七路、十九路。

圍棋也從區域性的戰鬥演變成了全盤的戰略。

/九品棋士的由來：棋品即人品

《圍棋天地》首席編輯張大勇曾這般評價柯潔：“柯潔就是天賜給中國圍棋的領軍人物，他兼具了聶衛平的霸氣格局和馬曉春的聰明細膩，是“最像棋士的棋士”。

那麼為什麼說下棋的人叫棋士呢，這和中國計程車文化存在密切的關係。

圍棋因為具有的智慧與謀略的特徵，與文人士大夫所從事的職業和個人情趣十分契合，因而從先秦到明清，一直來深受文人士大夫的重視與喜愛。

而魏晉六朝，士文化的興起以及儒學的衰弱，給了棋與士融合發展的契機。

自我意識的覺醒，個性的張揚，讓圍棋超越了世俗的娛樂，成為體現士人身份和價值的風雅之事，是可與音樂、舞蹈等同齊觀的“藝”。

也正是在這一個時期，魏晉時實行“九品中正制”，士人品第分為一到九等，用於評價士人的品行、才能，選拔官員。

結合士分九品的觀念，棋也分出了九品，這便是現代棋壇九段棋手分級的來源。

鍾嶸《詩品•序》曰：“昔九品論人，《七略》裁士，校以賓實，誠多未值。至若詩之為枝，較爾可知，以類推之，殆同博弈。”魏邯鄲淳《藝經•棋品》載：“夫圍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體，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鬥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

從上上到下下，共為九品。

一品入神指棋藝已入化境，能不戰而屈人之棋，為上上；二品坐照指棋藝空靈，善於應變，可隨手應之，不思而得，為上中；三品具體指棋手能兼眾人之長，可攻可守，為上下。

此為上三品，謂之棋道，講究棋手以仁跳脫棋局之外，達到精神層次的博弈。

四品通幽指棋手能臨局應變，掌握主動，為中上；五品用智指棋手未達神妙，但可以以智取勝，為中中；六品小巧指棋手雖沒有大智，但能巧妙勝人，為中下。

此為中三品，謂之棋理，講究棋手以智分析大局，料敵先機，是智慧的較量。

七品鬥力指喜歡纏鬥，專靠蠻力取勝，為下上；八品若愚指佈置踏實，方法笨但是不容易被擊敗，為下中；九品守拙指不善變化，以守為攻，等待敵人露出破綻，為下下。

此為下三品，謂之棋藝，講究棋手以勇發揮自身能力，著眼當下，是技藝層次的爭鬥。

而分品的依據，除了棋藝，更有在對弈時所呈現了的風姿、神采，以及對棋的審美情趣，這其實和對士人的品評奉行的是同一個價值觀。

故沈約在《棋品序》稱圍棋：

“弈之時義大矣哉！入神造極之靈，經武緯文之德，故可與和樂等妙，上藝齊工。”

所以對於棋士這個名頭，柯潔當得起，每一位熱愛圍棋的棋手也都當的起，但唯獨古往今來，天下無敵的阿爾法狗當不起。

人工智慧，終究不是人！

/圍棋的意義：追求天人和諧的競技

在中國古代，古人十分崇尚“天人合一”的觀念，認為“和諧”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而圍棋之道，強調的就是“天人合一、和諧共存”的哲學思想。

圍棋棋子分黑白兩色，象徵著中國古老哲學中的“陰”和“陽”這一非常重要的概念。

棋子之間沒有任何形式上的差異，沒有絲毫的尊卑高下之分，這也正符合道家“眾生平等”的哲學思想。

這兩色超脫世俗觀念的棋子交替落在棋盤上，就好像是演繹天地變化不止、萬物生生不息的過程。

無論是哪一方的棋子，有氣則生，無氣則亡，這就是所謂的“天”道，棋子一步步地落在四四方方的棋盤上面，即為所謂的“地”道，而黑白雙方面對棋盤的“手談”，可以稱之為“人”道。

從表象上來看，圍棋似乎是一種追求勝負的“競技”遊戲，但實際上，圍棋的最高境界並不是激烈的衝突，而是美好的和諧。它的本質恰恰是追求“和諧”。

為什麼這樣講呢？首先，這種和諧的思想在圍棋的遊戲規則中就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大家可以回想一下除了圍棋之外的棋盤遊戲，幾乎都是以吃子為目的，直到最終把“將帥”殺死，把“帝王” 斬首才算取得勝利。

而圍棋卻不是這樣。圍棋不但不是斬盡殺絕，甚至還要與對方和平共處，因為贏十目是贏，贏半目也是贏，勝負往往就只差那麼一點點，這就體現了一種和諧的思想。

而且棋士也不是一定要以勝為最終目的去下棋。

唐代國手王積薪的《圍棋十訣》：“不得貪勝；入界宜緩；攻彼顧我；棄子爭先；舍小就大 ；逢危須棄；慎勿輕速 ；動須相應；彼強自保；勢孤取和。”

這其中的第一訣便是“不得貪勝”。

下棋是一定要爭勝負的，但是過分求勝而近於貪，往往就會失敗。既要求勝，又要不貪勝，這不但是棋理，也是人生的哲理。

因為任何事物都有一個最佳的“度”，不能太過，也不要不及。

圍棋泰斗吳清源先生就將圍棋的博弈之道總結為調和之道。

他說，“圍棋與其說是輸贏勝負，不如說是調和。一子一子相互均衡，最終的棋局是作為調和的結果而建立的。”

在吳清源先生看來，圍棋中的勝與負，其實與一般意義上的勝負有所不同，它只是一種“自然現象”，只不過人們把這一自然現象冠以勝負之名罷了。

我們說，無論是人的和諧，還是物的和諧，都是一種自然之美。一個圍棋愛好者，如果能夠很好地領悟到圍棋中的和諧思想，那下起棋來，心裡自然就會有一種美的享受，而競技的勝負感反而會變得次要了。

/人機大戰：局內，人類已輸，局外，未來光明

在柯潔大戰阿爾法狗之前，曾經的世界第一棋手李世石也曾與後者的上個版進行過大戰，最終比分1：3落敗。

那時候，黃有璨先生在表達傷感的同時，曾提出了一個問題：假如機器的計算能力已經強大到了遠超人類的地步，以至於在一些複雜決策上已經可以比人更加智慧，那麼人類的出路在哪裡？甚至是，人類存在的意義在哪裡？

沿著這個命題，我們來看看劉慈欣的一部短篇科幻小說《詩云》。

《詩云》講述了一個外星超級智慧生命體試圖用“大資料”征服中國古典詩詞的故事。

為了寫出超越李白的詩篇，擁有神蹟般強大技術的外星生物悍然採用了一種極端而蠻橫的方式：窮舉法。

把所有詩歌都寫出來，也即把所有漢字一網打盡，按照古詩的格式進行排列組合，這樣就窮盡了過去未來的一切詩歌——那些超越李白的詩自然也包括在內。

但是，外星種族最終仍然認輸了。因為他們無法開發出一個具備詩歌鑑賞能力的程式，也就無法藉助偉大的技術把這些巔峰之作從幾億億首詩中檢索出來。

這意味著，技術層面上外星種族雖然已經確實超越了李白，但他們卻仍然沒有真正得到和擁有那些巔峰之作，因為它們無法被找到，無法被鑑賞，更無法被品味。

同理，圍棋之道，如只論勝負，人類的所有圍棋書在柯潔輸給阿爾法狗的那一刻都可以燒了。

但事實上，這一場人機大戰所帶來的意義僅僅是告訴你人工智慧戰勝了人類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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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記得，當時網路上流行的一句話：柯潔輸了，他哭了，阿爾法狗贏了，他沒有笑！

柯潔他富有的情感和品性，冷冰冰的阿爾法狗沒有，這是人類贏了；阿法爾狗它所學習的一切圍棋知識，都來自人類，我們教出的學生青出於藍，這還是人類贏了。

棋聖聶衛平在看到阿爾法狗佈局落子之時，當場拜師，柯潔敗於其手後開啟二是二連勝之旅，這是圍棋贏了；一場人機大戰讓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迴歸這個古老的遊戲，這是市場贏了。

不要只著眼於場內的失敗，中國的圍棋之道，和諧廣佈於天地。

而以未來數百年時間為棋盤，人工智慧與我們，亦如黑白二子，人機之間，沒有輸贏，只有在纏鬥中共同走向大同。

以上就是本期的分享，我是如斯精舍，你的文化手冊。我們下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