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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翼殺手》:範吉利斯的科技造樂與仿生迷航

2021-09-10由 明星星探 發表于 體育

在斯坦利·庫布里克為《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放進古典管絃交響樂之前,科幻電影的音樂大多追求奇異的聲音,原音樂器(Acoustic Instruments)只能運用古怪的配器與演奏技巧表現這種效果。而若使用電子合成技術,音色的實驗與開創更有變化,聲音形成的原理也更契合科學主題,因此

電子音樂很快成為描寫未來科技或太空異域的重要元素

五零年代起,特雷門琴(Theremin)顫動扭曲的嗡鳴,在科幻電影中四處飄遊。1971年溫蒂·卡洛斯的《發條橙》(A Clockwork Orange)將電子音效組織成樂章,緊接著吉奧吉。莫羅德的《午夜快車》(Midnight Express)和範吉利斯(Vangelis)的《烈火戰車》(Chariots Of Fire)皆展現更豐富的音色和表達力,包括模擬原音樂器,並且獲得金像獎等主流電影獎與音樂巿場的認同。到了範吉利斯高度發揮電子音樂效能的《銀翼殺手》(Blade Runner),科幻音樂來到至今難出其右的新境界,也奠立賽博朋克(Cyberpunk)的美學基礎。

《銀翼殺手》:範吉利斯的科技造樂與仿生迷航

《銀翼殺手》

電子音樂有幾項有別於原音樂器的特色,其一是它可以透過科技創造前所未聞,非來自真實材質的音色,這是早期科幻電影使用電子音樂的主要目的,

透過介於音樂和音效之間奇幻而超現實的聲音,建立科幻風和未來感

範吉利斯在《銀翼殺手》中也採用帶有音效氣質的電子音色,但他避免過於怪異陌生的調性,多數聲音聽起來像電機、金屬或電子訊號,有種熟悉的機械感與科技感。他不企圖建構奇異時空,而是預想時隔不久的未來。這些聲音四處出沒,與音樂旋律或環境聲響交融難分,使《銀翼殺手》的世界,包括城巿、街道、建築、居所,乃至於其間的角色,都被悄悄染上一層科技色彩,彷彿從環境到人物,都是一部部精微運作的機器。

《銀翼殺手》:範吉利斯的科技造樂與仿生迷航

範吉利斯

此外,電子音樂可以藉由科技無限延展長音,強化迴音或殘響的表現,尤其

殘響(Reverb)是《銀翼殺手》非常顯著的聲音特徵

,電影中諸多場景是空蕩的建築空間,對白與聲音在其間迴繞盪漾,而範吉利斯的音樂也大量採用空間殘響效果,進一步加深這種感受。這種音場效果聽似範圍封閉卻深不可測,音質虛實交疊,邊際飄忽不明,呈現出深邃夢幻的空間感與抽象感。無論是場景氛圍的渲染,或是深層靈魂的探索,相較於音質明確實在的原音樂器,別具幽幻氣息。

結合這種兼具科學與空幽的聲音特質,範吉利斯以長音銅管主奏唯美遼闊的主題旋律,引領觀眾飛進未來城巿夜空,進入迷離的電子宇宙。《銀翼殺手》的序曲在陰暗朦朧中,穿透出冷調的瑰麗,就像在昏沉夜色裡繁華閃爍的文明燈火。這種筆法也從景觀寫到性靈,範吉利斯原來多以陰沉冷冽,無旋律感的電子音訊描寫仿生人(Replicant);但當追殺主角Rick Deckard 的仿生人Roy Batty,在垂危之際反手相救時,仿生人的音樂也有了戲劇性的轉折,重現的序曲主題旋律,音色由殺氣瀰漫的壓迫電音與人聲合唱,轉為晶瑩寥落、悲泣嘆息的電子琴聲,傾訴仿生人對生命的嚮往與遺憾。隨著Roy氣絕,他手中的白鴿振翅高飛,沒入漫天陰雨,範吉利斯以宏闊深幽,餘音飛散的電子音質,為近乎慢速凝結的影像,注入釋放昇華而飄零消逝的意境,如同他的金獎作品《烈火戰車》般,充滿悠長詩意。

《銀翼殺手》:範吉利斯的科技造樂與仿生迷航

相對於樂手可以直接投入技巧與情感的原音器樂,電子音樂容易讓人覺得冰冷無情,然而範吉利斯

的《銀翼殺手》既有疏離的科技質感,也有極為濃烈的人性情感。

這種情感除了來自動人的抒情旋律,也來自範吉利斯的配樂模式,而這種模式非是電子音樂難以達成。

範吉利斯完全以直覺進行配樂,他坐在像太空船控制中心的工作室中,周遭滿滿環繞鍵盤儀表與機器裝置,在第一次體驗電影時,直接順著影像故事帶給他的感受,演奏音樂並完成錄音。他將自己對電影的情感反應,透過電子合成器直接投射成音樂,幾乎略過作曲的過程,部分曲目可能會視需求,事後新增其他樂器演奏或人聲演唱,但新增元素越少越好。他偏好使用第一次與電影接觸時留下的錄音,即使可能略有瑕疵但仍儘量避免修改,因為他認為最初的直覺最為珍貴與真誠。可以說範吉利斯以自己為轉換器,用最真接的方法,將男女主角的意亂情迷,轉換成音樂傳遞給觀眾。

《銀翼殺手》:範吉利斯的科技造樂與仿生迷航

男主角Rick Deckard 以追殺仿生人為業,卻愛上不自知是仿生人的女子Rachael,他對她由冷淡好奇,轉為同情憐惜。Rachael 是故事裡第一個對Rick Deckard 出手相助的仿生人,她自詡為人時冷漠高傲,驚疑身世後感到迷惑憂傷,反而變得有血有肉。雷德利·斯科特為此選用範吉利斯早期的電子音樂舊作〈Memories of Green〉,電子音訊與溫柔琴聲交織錯落,像在感慨仿生人面對植入記憶時的空虛與失落。

在兩人感情進一步發展的關鍵橋段,女子在光影明滅間,默默接近觀察男子的血肉之軀,冰冷懸疑的電子訊號,在迷濛空氣中飄浮顫動,然後充滿柔情與慾望的薩克斯風,在壓抑掙扎中浮現,濃厚的抒情語氣與爵士情調,隨著情緒起伏波動,音樂展現高度的情感張力,直追伯納德·赫爾曼的《迷魂記》(Vertigo)。

《銀翼殺手》:範吉利斯的科技造樂與仿生迷航

範吉利斯在《銀翼殺手》中使用復古爵士風格並不意外,電影本身就深具黑色電影(Film Noir)的情調;犯罪與邊緣行徑在都巿角落的微光暗影中若隱若現,世間男女則在道德異色的禁忌間曖昧遊走。而黑色電影慣用爵士音樂,描繪頹癈浮生與挑動情慾。在《銀翼殺手》中,Dick Morrissey的薩克斯風演奏極為搶眼,優美深情的戀曲〈Love Theme〉,情感濃郁而惆悵,而以低迷藍調描寫仿生人的流離與獵殺,悲涼無力到讓人不忍卒聞。由Don Percival演唱的爵士情歌〈One More Kiss, Dear〉氣質溫醇,則做為在街頭流動的環境音樂。

黑色電影經常運用環境音樂形塑都會區域的特殊風貌,《銀翼殺手》呈現的複合樂風,令人印象深刻。範吉利斯幾乎是最早將民族音樂與現代電音融合,並且出色運用於電影音樂的先驅。《銀翼殺手》中的洛城街景,混搭東洋與亞洲風情,老式爵士歌曲在街頭飄送,日本古調伴隨著懸於夜空的電子廣告不絕於耳。這些強烈的聽覺印象,突顯了導演對未來世界、種族文化融合變遷的綺麗想象。

《銀翼殺手》:範吉利斯的科技造樂與仿生迷航

而範吉利斯在鬧區夜店的場景中,更呈現了目不暇給的多種族樂風,其中又以Demis Roussos蒼勁玄奇的吟唱最為迷人。這位希臘傳奇歌手與範吉利斯早年曾共組樂團愛神之子(Aphrodite‘s Child),經典歌曲〈Rain and Tears〉即是該樂團的代表作,Demis Roussos為《銀翼殺手》演唱的曲目〈Tales Of The Future〉,旋律具有悠遠古老的中東色彩,歌詞與唱腔則是阿拉伯與埃及語言的混合,加上神秘迷醉的電子音樂,跨界揉合種族時空與古典流行的意象不言可喻。

《銀翼殺手》自推出以來有多個剪輯版本,究竟追殺仿生人的人,是否也是仿生人,只是對此沒有自覺,也有不同的解釋。導演雷德利·斯科特多年來唸念不忘,反覆思索修改,每一個新的版本都讓人多愛上此片一些,但無論哪一個版本,範吉利斯的終曲始終適用。在臺灣由於影音媒體的使用,終曲可能是《銀翼殺手》中國觀眾最熟悉的音樂作品。

悠長的絃樂在鼓聲中飛揚馳騁,其旋律或音色先前未曾出現,這使得《銀翼殺手》無論如何結局,感覺都像全新的開場

。風雨過後,倖存的男女主角向未知前進,他們對生命與靈魂有了新的體悟,而世界的虛實真假,猶待探索。

《銀翼殺手》:範吉利斯的科技造樂與仿生迷航

《銀翼殺手2049》

時隔三十五年後,續集電影《銀翼殺手2049》(Blade Runner 2049)又問世,當年範吉利斯設下高標的配樂,使繼任者倍受矚目,壓力恐不亞於擴充約翰·湯納·威廉姆斯星戰配樂的邁克·吉亞奇諾,或是延續溫蒂·卡洛斯創界傳奇(Tron)的傻瓜龐克。而無論是原來選定的約翰.約翰森,或後來加入的漢斯·季默,都是當代一時之選。

約翰。約翰森是《銀翼殺手2049》導演丹尼斯·維倫紐瓦的老搭檔,他的電影音樂作品雖然不多,但每每是話題之作,從《萬物理論》(The Theory of Everything)、 《邊境殺手》(Sicario)、 《降臨》(Arrival)等作品,足見他在譜寫旋律、概念表現和聲音設計上有一定的火候。以往他並沒有配樂作品近似範吉利斯,但在有限的電影音樂作品也未曾重覆風格,他在新作能展現多少潛力與突破,令人好奇。

《銀翼殺手》:範吉利斯的科技造樂與仿生迷航

漢斯·季默

相對的,漢斯·季默的早期樂風頗具範吉利斯的架勢,音樂語言和表現手法常見範吉利斯的影響,漢斯·季默的走向比較激昂飽滿,範吉利斯則相對清透空靈,有如管絃交響配樂家中,約翰·湯納·威廉姆斯與詹姆斯·霍納的對比。漢斯·季默並不諱言自己曾經深受範吉利斯、埃尼奧·莫里康內與吉奧吉。莫羅德的啟發,而今他攜手後起之秀Benjamin Wallfisch為《銀翼殺手2049》增色不少。

基於幾位音樂家過去的風格,若要說當初我對即將登場的配樂新作有所疑慮,大概會是我希望約翰.約翰森或漢斯·季默在聲音的質感和組織上,不要過於沉厚濁重,但另一方面,要求其他人來扮演範吉利斯似乎也不甚公允,總之結果令我滿意。

《銀翼殺手》設定的2019年已成過去,但我們距離電影中的世界依然遙遠,科技造人尚未可及,但科技造樂已是推陳出新,無所不在。

電子合成音樂已經發展出迥異於原音器樂的性格與美學,那麼當科技造人成真時,人類還能用人類的觀點,定義人性與靈魂嗎?這是科技造樂的遐想,也是科技造人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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