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為所欲為?
前言
這幾天一位女明星的故事把“代孕”變成了熱點話題。
我們拋開明星的做法不論,單純說說代孕這個事兒。
代孕在中國不合法,但是在某些國家,包括美國的某些州是合法的,烏克蘭和印度還有專門的代孕產業。
而即便是在代孕合法的地方,人們想起它也會有一種本能的反感。
那這個反感到底來自哪裡,它是合理的嗎?
比如說,現在有一對夫婦,可能因為自己不能生,也可能僅僅是因為自己不想生孩子,決定只提供卵子和精子,請另一個女性代為懷孕生產,以此得到自己的孩子。
這個做法到底不好在哪裡呢?
這跟積極治療不孕不育有什麼本質區別呢?
可能你認為這是一個道德倫理問題,也可能你認為這僅僅是個經濟學問題,也可能你就是不喜歡。
把這件事兒想明白並不容易,我想能不能從純理性的角度,幫你心平氣和地梳理一下其中的邏輯。
01 代孕是經濟學問題嗎?
很多人反對代孕是因為代孕可能會傷害那個代為懷孕的女性。
懷孕是有危險的。
一次失敗的懷孕可能會讓女性失去再次懷孕的機會。
代孕媽媽可能會受到中介機構的剝削、人身自由控制甚至身體迫害。
代孕媽媽在懷孕之前還沒見過孩子,等到懷胎九個多月生下孩子的時候,她可能已經跟孩子產生了深厚的感情,這時候把孩子跟她分開可能是不人道的。
但是這些危險並不足以徹底否定代孕。
很多工作都有危險,有的工作有生命危險。
我們可以透過法律和技術手段儘量降低代孕媽媽的危險。
比如美國有些州規定,如果代孕媽媽在生小孩的最後一刻反悔,說這個孩子不給你們了,我自己留下了,她有權把孩子留下。
事實上,代孕交易的典型情況是代孕媽媽是在充分了解其中危險的前提下,完全自願地做這件事。
印度有個有償代孕中心,給代孕媽媽提供標準的、很好的生活條件,配有僕人、廚師和醫生。
去除中介、醫療和生活費用,代孕媽媽還可以淨掙 4500 到 7500 美元 —— 而她正常的工作每個月只能掙 25 美元。
有個代孕媽媽說,她此前生過三個自己的孩子,都是在家裡生的,連醫生都沒看過。
她很感激有這個機會掙這麼多錢,因為她可以用這筆錢更好地撫養自己的孩子。
她把代孕當成一個好工作,她無比小心地保護著給別人懷的孩子 —— 比對自己的孩子更小心。
當然你還可以列舉別的、潛在的傷害,但是總有人認為傷害可以用金錢撫平。
如果 7500 美元太少了,那五萬美元夠不夠?
二十萬美元、一百萬美元夠嗎?
跟所有的市場交易一樣,一方出錢一方出服務,雙方都因為交易而獲益,這到底有啥不好呢?
如果一件事兒在沒有讓任何人的境遇變差的情況下至少讓一個人的境遇變好了,這件事兒在經濟學上叫“帕累託改進”,不但可以做而且應該做。
如果代孕沒有傷害任何人,我們似乎沒有理由禁止代孕。
從純經濟學角度來說,也許我們應該做的是對代孕市場加強監管,而不是禁止代孕,是嗎?
可是即便真的做到毫無危險而且充分保證代孕媽媽的權益,我們還是覺得這件事兒有毛病。
一定還有一個什麼東西讓我們感到不安。
因為代孕不僅僅是個經濟學問題。
02 代孕傷害了誰
要說清楚代孕到底傷害了誰,這其實是一道難題。
哈佛教授邁克爾·桑德爾(Michael J。 Sandel)2009 年有本影響力很大的書叫《公正:該如何做是好?》,其中特別講到了代孕。
桑德爾講了印度代孕媽媽的故事,他提出了這個道德問題。
那時候的桑德爾雖然明顯反對代孕,但是他似乎還沒有找到一個特別過硬的理由。
桑德爾論證到最後是不得不搬出了康德的道德律令:人只能是目的而不能是手段,我們不應該把人當做工具。
代孕顯然是把代孕媽媽當做了工具。
這是對人的貶低。
事實上,代孕媽媽把自己的身體當做了工具,她這麼做也是對她自己的貶低。
但是康德說的那是最高階的道德標準。
我們似乎更應該用康德來教育自己,而不是去約束別人。
這個論證似乎還不夠有力。
2012 年,桑德爾又出了本書叫《金錢不能買什麼》。
他再一次提到代孕,而這一次,我認為他提供了非常過硬的反對理由。
桑德爾的理由有兩個。
一個是把好東西明碼標價地買賣,會腐蝕這個好東西。
比如說,你跟一位心愛的姑娘一起度過一個下午,你們暢談了人生和藝術,你覺得很美好。
後來你才知道,原來那是你媽媽看你太孤僻了,花錢給你請的陪聊服務,那你會不會感到很難受呢?
另一個理由是這會讓社會更加不平等。
這一點咱們需要專門說說。
要點是,哪怕代孕行為沒有傷害代孕媽媽,也沒有傷害周圍任何一個具體的當事人,它也傷害了一個東西。
它傷害了我們對社會的觀感。
03 如果金錢能買一切
尋求代孕的夫婦有很多錢,代孕媽媽有很少、或者沒有錢,那麼代孕讓一部分金錢從有錢人身上轉移到錢少的人身上,雙方的金錢地位似乎更平等了,對吧?
那為什麼桑德爾說社會變得更不平等了呢?
因為允許代孕只能讓參與者的金錢數量變得更平等,但是讓整個社會上金錢的效用更不平等了。
我舉個例子。眾所周知巴菲特愛喝可口可樂。
巴菲特非常、非常有錢,但是他再有錢,喝的可樂跟我喝的可樂是完全一樣的。
而且只要我願意,我喝的可樂可以比他多。
在對可口可樂的這個享受上,我跟巴菲特非常平等。
金錢數量的不平等並不代表金錢效用的不平等。
這是因為世界上有很多好東西是不能用錢買到的。
你不是富豪,但是你可以比富豪更年輕更健康。
你的空閒時間比他多。
也許你長得比他帥。
你妻子也不知道為啥,偏偏就是愛你不愛他。
你兒子考上了清華大學可是他兒子考不上。
如果要民主投票,你跟他有同樣的一票。
如果戰爭來了,你跟他有同樣的為國參戰的義務。
如果你倆在街頭髮生衝突,交警不會更偏向於他。
如果社會是這樣的,你會覺得這個社會雖然收入不平等,但是也還可以。
富人錢再多無非也只能買些奢侈品。
如果你的生活已經不錯,你根本不在乎富人住多大房子買多大遊艇有沒有私人飛機。
其實巴菲特絕大部分錢他自己根本用不上,都是暫時替別人拿著的。
一個金錢的效用很有限,有錢人不能為所欲為的社會,是我們可以接受的。
而這就包括富人要像窮人一樣面對生老病死,面對生孩子的問題。
在這樣的社會里,人與人的比較是多維度的。
你錢多可是我學問大,你漂亮可是我強壯。
金錢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人們可以有多種多樣的追求,人們的生活比較自由。
但如果說金錢什麼都能買到,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花錢可以優先排隊、可以僱用別人替你當兵、可以購買陪伴服務、可以整容、可以對後代基因定製、可以保送子女上好大學,甚至可以不必親自生孩子,甚至可以購買壽命的話,錢就太有用了。
這樣的社會就成了單一維度社會:任何兩個人站一起,只要看看誰有錢就行了。那你追求別的就沒意義了,你做什麼事情都應該只想著這值多少錢。
我認為在這樣的社會里生活會很痛苦。
04 趨勢
其實我們真正擔心的還不是那個有錢為所欲為的社會明天會不會突然出現,我們擔心的是變化趨勢。
我們希望社會往越來越平等的方向走,擔心社會往不平等的方向走。
桑德爾很擔心科技會加劇不平等,我沒那麼擔心,我覺得得看是什麼科技。
工業革命以來整個的趨勢本來是越來越平等的。
比如洗衣機這種東西,對富人的生活其實沒啥影響,他們本來也不用自己動手洗衣服。
洗衣機讓普通人也過上了不用洗衣服的生活。
不管發明洗衣機的那個人從中賺了多少錢,我們都應該給他鼓掌,因為洗衣機促進了人與人生活效用的平等。
洗衣機是個好發明。
而有很多好發明都是富人推動的。
特斯拉推出的第一款電動汽車是豪華跑車。
我們應該感謝那些購買那批車的富人。
哪怕他們僅僅是為了炫酷,他們實際上促進了特斯拉的成長,這才使得特斯拉今天可以向市場提供相對不那麼貴的電動汽車。
這就是市場的作用:市場減少稀缺。市場能把好東西變多,讓更多的人買得起。
市場的這個機制能減少不平等。
為什麼買跑車就可以,買腎就不行呢?
因為腎都是人身上長出來的。
你買一個腎,別人就得失去一個腎。
這種買賣也許能增大市場上人腎的供貨量,但是不會自動把人腎升級成人工腎。
要想實現用人工腎取代人腎,我們恰恰要做的是禁止人腎買賣。
如果現在有個什麼能提高人的壽命的藥,哪怕它賣得很貴,第一撥用上的只能是富人,它增大了金錢效用的不平等,我們也認了。
因為市場可以自動讓這個藥變便宜,將來人人都能用上它。
但是如果這個藥必須得用窮人的壽命來配製 —— 比如巴菲特花一億美元可以用窮人十年壽命換自己一年壽命,他可以把錢都用來給自己的壽命“充值” —— 那就不行了。
因為你這個藥沒希望減少不平等,它只能讓社會更加不平等。
今天有人同意賣一億美元,明天就會有人同意賣一千萬、一百萬、甚至一萬美元。
哪怕窮人都是自願的,我們也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因為有錢為所欲為的社會太可怕了。
這就是為什麼像治療不育不孕、研發人造子宮,這些是我們可以接受的,而代孕,是我們不願意接受的。
後記
總而言之,金錢數量的不平等有時候能在長期促進金錢效用的平等,但是效用的不平等就是不平等。
我們喜歡平等。
對平等的追求也許是一個非理性的執念,但是既然我不是巴菲特,我選擇站在平等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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