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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的丹東總是輸給歷史上的羅伯斯庇爾”《法國大革命》

2022-03-11由 艮嶽春風 發表于 歷史

1794年7月28日,羅伯斯庇爾在巴黎被送上斷頭臺。按照之前他自己頒佈的法律,作為反革命罪犯,他無權為自己辯護。不需要確鑿的證據,甚至不需要經過正常審判,法官僅用三十分鐘就決定了他和其他21名被告的命運:死刑,當天執行。每個人的審判也就一分多鐘。

押赴刑場的路上,羅伯斯庇爾被綁在囚車欄杆上示眾。他因為此前嘗試自殺,但是子彈只打碎了他的下巴,所以押送他計程車兵用一把劍的劍柄,支起他的下巴羞辱他。兩邊是群眾潮水般的怒吼和詛咒,尤其是那些恐怖政治受害者的家屬。

羅伯斯庇爾至死倒是都保持著一種革命者的冷峻和威嚴。行刑者是當時著名的劊子手桑松,一年半前,是他處死了法國國王路易十六。當天晚上,就連羅伯斯庇爾的房東太太也沒能倖免,被狂歡的暴徒絞死。

幾天前,他曾希望留下遺言,但沒有人肯給他紙筆。從來沒有一個死刑犯遭到他這樣屈辱的待遇,羅伯斯庇爾可以說是沉默的死去。

現在羅伯斯庇爾的墓上,有一句很著名的墓誌銘——那其實是別人給他寫的,充滿了對他的諷刺——“過往的人啊,不要為我的死悲傷,如果我活著,你們誰也活不了!”

“歷史上的丹東總是輸給歷史上的羅伯斯庇爾”《法國大革命》

羅伯斯庇爾就是以大屠殺的劊子手形象,被定格在歷史上。但是你可能沒有想到,他曾經是一位死刑的激烈反對者。

羅伯斯庇爾出身律師和法官。在他第一次做出死刑判決的時候,他的同事回憶說:“他最後決定在判決書上簽字,比我花的力氣還要大。”羅伯斯庇爾的妹妹也寫到過:“哥哥那天回到家裡,感到傷心痛苦,一連兩天什麼也不吃。”

當時羅伯斯庇爾說:“一見到如此多的淌著無辜者鮮血的斷頭臺,我就聽見一個強有力的聲音在內心呼喊:永遠擯棄

那種

僅僅根據假設,就判罪的致人於死地的傾向!”

即使在法國大革命爆發之後,他也是這個觀點。1791年在制憲議會的演講中,他要求廢除死刑。他認為在文明社會中,死刑是以整個社會的力量來對付一個人,是一種謀殺行為。

你看,這個時候的羅伯斯庇爾分明是一位人道主義者。那後來,他是怎麼變成了一個殺人如麻的人呢?

最開始的理由,當然是為了革命。

1789年7月14日,巴黎群眾攻陷巴士底獄,包括監獄長在內的很多無辜的人,被群眾處死。羅伯斯庇爾後來評價說:“雖然流了少量的血,但是畢竟公眾獲得了自由啊。”

你看,這裡面有一個邏輯,只要目的是正義的,即使有一些人死於無辜,雖然這並不好,但是也無所謂,因為這是革命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這個邏輯一旦被認可,隨意殺人就再也止不住了。隨後幾年,在巴黎,群眾開始發起一場場的“革命行動”,動不動不經審判就隨意處決他們認為的敵人。

最典型的是1792年9月,當時法國的對外戰爭不利,民間有謠傳,說巴黎監獄裡的犯人要發生暴動。於是,憤怒的群眾和民兵就衝進監獄,1000多名犯人被屠殺。其實絕大多數人都是普通刑事犯,罪不當死,這件事被稱之為“九月大屠殺”。

當時有很多人都覺得這太過分了,不能濫殺無辜。但是,羅伯斯庇爾這個時候說,“如果現在人民的舉動是非法的,你們之前所做的算什麼呢?摧毀巴士底獄、廢黜國王、處死貴族,哪些不是非法的?從革命開始到現在的所有革命事件,有幾個不是非法的?難道自由本身也是非法的嗎?”

這段話背後的殺人邏輯其實就升級了。原來是為了革命,不得已犧牲一小部分人。現在呢?羅伯斯庇爾認為,殺人已經是革命的一部分,所有革命者都是共犯,革命如果沒有革命的暴力就不能實現。

“歷史上的丹東總是輸給歷史上的羅伯斯庇爾”《法國大革命》

隨後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1793年1月21日,法國國王路易十六被送上斷頭臺。這本來已經是非常激進的革命措施,但是主持審判和國王死刑的“吉倫特派”,很快就被認為太溫和、太軟弱,被革命推翻了。

吉倫特派的幾個首領,比如著名的羅蘭夫人等等,都被押上了斷頭臺。羅蘭夫人臨死前,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自由啊,多少罪行藉著你的名義四處橫行!”

這就算完了嗎?沒有。

緊接著就是所謂“雅閣賓派”當政時期,也就是羅伯斯庇爾領導的派別。原來的一系列濫殺,還是由群眾發起的運動造成的,革命只是默許了這些事實。但是雅各賓派專政時期,是國家主動拋棄法律,從群眾手中接過屠刀。巴黎協和廣場上的斷頭臺,整天不停地處決人。

最瘋狂的時期,一個多月就殺了一千多人。雅各賓派政府頒佈的法令規定,沒有什麼預審, 沒有什麼辯護,也不需要什麼證據。甚至,只要是被押上法庭的人,法官的判決也只有兩種,要麼就是釋放,要麼就是死刑。

這就算完了嗎?還沒有。

雅閣賓派的三巨頭,也就是羅伯斯庇爾、丹東和馬拉,這三個人都非常激進。但是隻有更激進,沒有最激進。

馬拉,是被刺客刺殺的。而丹東,本來是以激進著稱,他最著名的口號是“大膽,大膽,再大膽,法國就得救了。”但是,即使這樣,丹東還是被羅伯斯庇爾送上了斷頭臺。原因很簡單,就是丹東在某些地方主張寬容,他說要“愛惜人類的血”。

據說,丹東在上刑場的時候,最後一句詛咒就是說給羅伯斯庇爾聽的。他說,“下一個就是你!”。丹東沒有說錯,這時候距離羅伯斯庇爾上斷頭臺,只有四個月了。

劍橋大學歷史學教授阿克頓勳爵,說過一句名言:“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其實他還說過一句話,“歷史上的丹東總是輸給歷史上的羅伯斯庇爾。”什麼意思?

激進者,只要你還有底線,總是會輸給比你更激進、更沒有底線的人。

用法國作家雨果的話說:“從前有一個國王和王后:國王就是法國國王,王后就是法蘭西。他們砍掉了國王的腦袋,把王后嫁給了羅伯斯庇爾;這位先生和這位太太生了一個女兒,名叫斷頭臺。”

你看,短短几年間,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羅伯斯庇爾,從一個主張寬容、反對死刑的人,變成一個殺人魔鬼。怎麼會是這樣?

我們再整理一下這個邏輯發展的過程。

為了某項事業,可以犧牲一部分無辜者。這是第一步。

既然已經犧牲了無辜者,那麼殺害無辜者就是這項事業本身的一部分。這是第二步。

誰阻擋殺害無辜者,誰就是這項事業的敵人。這是第三步。

走到了這一步,下面就是無底的深淵。

最後,我想引述作家霧滿攔江的一段話,來結束今天這個不愉快的話題。他說——

“世界是平和的。做人做事,萬不可走極端。極端者就像帶刺的豪豬,不僅傷害正常人,同樣也傷害極端者自己。曾經的極端者,無不是為自己放出來的極端怪獸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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