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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昔李騫期 寄在匈奴庭:兩晉奇人劉琨孤鎮北疆12載逸事(中)

2022-01-16由 司馬談史君 發表于 歷史

惟昔李騫期 寄在匈奴庭:兩晉奇人劉琨孤鎮北疆12載逸事(中)

司馬越

苦縣之苦

在漢國鐵騎屢侵洛陽之際,西晉司馬氏政權自相殘殺的戲碼繼續上演。東海王司馬越遭受傀儡皇帝司馬熾重重的反戈一擊,聲威大損。原先預定的行臺駐地許昌又在二月被石勒攻陷,侄子豫州都督新蔡王司馬確被殺。處於內外交困進退失據中的東海王“憂憤成疾”,這位“八王之亂”的勝利者沒有笑到最後,竟於永嘉五年(公元311年)三月病死於項(今河南沈丘)。

司馬越死前將隨行十幾萬人馬交給了高門士族首領王衍。王空有首席名士的頭銜,大廈將傾之際,腦瓜子一片混沌。王衍老家琅琊鄰近司馬越封國東海,他以護送司馬越屍體回東海國安葬的名義下令大隊人馬向自己的老巢開拔。大軍在一片混亂中緩緩東行。

司馬越的死訊被嚴密封鎖,但還是很快被石勒探知。石率大隊輕騎兵於二十天後追上混亂不堪的王衍大軍,王彌的弟弟王彰也來參加合擊,石勒軍隊在苦縣寧平城(今河南鹿邑)大敗晉兵,“縱騎圍而射之,將士十餘萬人相踐如山,無一人得免者。” 晉帝國最強大的武裝軍事集團全體覆沒!石勒在對王衍、任城王司馬濟等眾多西晉王公大臣進行一番靈魂大拷問後,將他們全部殺死。隨後趕來的東海王世子司馬毘及宗室四十八王,撞上槍口,也被石勒照單全收。

有了石勒等人掃清外圍,漢國最後一次攻打洛陽的軍事行動輕鬆順暢,僅兩萬七千漢軍渡過黃河後連勝十二場,於六月攻陷洛陽,晉懷帝被劉曜擄往平陽。

司徒傅祗、司空荀籓、大將軍苟晞和被提拔為大司馬的幽州刺史王浚紛紛仿效司馬越建立各自的行臺。後傅祗因年老病亡,苟晞戰敗被俘不久被石勒殺死;荀籓小外甥十二歲的秦王司馬鄴被閻鼎等關中籍武人挾持輾轉帶往長安,公元313年在晉懷帝被殺後立為新君;劉琨以承製為名委任河洛塢壁豪強勢力代表魏浚為河南尹(洛陽市市長),以寒族出身的陳留太守焦求為號稱“天下樞要”的兗州刺史。

惟昔李騫期 寄在匈奴庭:兩晉奇人劉琨孤鎮北疆12載逸事(中)

石勒

“腐儒”的心聲

十月,漢國在中原地區的兩大獨立作戰單位發生驚天大火併,石勒設下鴻門宴殺死王彌。漢主劉聰大怒,遣使譴責石勒“專害公輔,有無君之心”,但也害怕石勒心生二志,不得不承認既成事實,加封石勒為鎮東大將軍,督並、幽二州諸軍事,領幷州刺史,意在誘使石勒北上,消滅漢國的腹心之患劉琨和王浚。

石勒害怕回師北上會遭到劉聰的報復,被自己吞併的王彌所部也需進一步消化整合,他把目標對準蟄伏在江左的晉王朝復興勢力琅琊王司馬睿集團,帶領大兵團南下攻掠豫州諸郡,遇到長江天險折返。石勒大軍在葛陂(今河南新蔡)屯紮築壘,“課農造舟,將攻建鄴(今江蘇南京)”。江淮大震!琅邪王司馬睿“大集江南之眾於壽春(今安徽壽縣)”,任命南方士族首領紀瞻為江南軍總司令,“都督諸軍以討之”。

原本鐵板一塊的漢國內部出現了裂縫,劉琨希望抓住這曇花一現的機會,對敵方陣營進行分化瓦解,同時聲援遠方惴惴不安的戰友琅邪王司馬睿。石勒是司馬越集團的大剋星,苦縣寧平城的大絕殺剛剛過去半年,殘晉這邊兵敗如山倒,漢國劉石勢力仍是如日中天!劉琨深恐原是司馬越小跟班的琅邪王被常勝將軍石勒的聲勢嚇倒,苦縣的悲劇再次上演,晉王朝復興的最後希望化為泡影。

劉琨祭出了大手筆!恰逢諜報工作出了大成績,石勒離散多年的母親王氏和侄子石虎被有心人劉琨在北方尋訪得到。石早年在冀州平原郡被掠賣為奴時與母親“相失”,劉琨沒有按照西晉王朝挾制異族人質的慣例將兩人當作奇貨可居的籌碼扣住不放,這次以最快的速度組織人馬護送。帶隊使者不是巧舌如簧的說客,由劉琨親自挑選一個書生氣十足的張姓儒生當領隊,演繹了一場千里送石母的亙古奇事,故事的終點就在漢晉兩軍隔岸對壘的石勒葛陂總部。

張儒帶著王氏石虎抵達石勒的葛陂軍團司令部,捎來了劉琨的一封親筆信。信中對送石母迴歸隻字未提,先是大讚石勒“席捲兗豫,飲馬江淮,折衝漢沔,雖自古名將,未足為諭”,話鋒一轉,便刻意貶低石勒大軍流動作戰的成效:“攻城而不有其人,略地而不有其土。。。周流天下,而無容足之地,百戰百勝,而無尺寸之功”;再以儒家道義為己方提振聲勢,向石勒宣示“義兵(晉方)雖敗,而功業必成;賊眾(漢方)雖克,而終歸殄滅”,告誡“自古以來誠無戎人而為帝王者”,希冀石勒“翻然改圖”,接受西晉朝廷的招安。

千里送歸敵軍統帥失散多年的母親到戰地前沿與好兒子團圓相聚,是一樁史上罕聞的奇事善舉,也是劉琨針對石勒軍團的一場攻心戰。石勒攻城略地俘獲西晉軍政要員,總是歷數當權者的罪惡,然後將其斬殺,每每佔據道義上的制高點。劉琨素有縱橫之才,哥哥劉輿是司馬越帳下有名的陰謀大師,曾被政敵形容為“膩汙”之人,他當然曉得石勒其人心如鋼鐵不會化成繞指柔,雖和劉聰暫時不睦,能令石轉向晉廷俯首稱臣的機率仍是微乎其微。

但是江南戰事在即,一旦石勒大軍成功渡淮渡江,三十二年前西晉伐吳的故事更換主角重新上演,晉王朝復興的希望將徹底破滅。所以劉琨還是祭出了大手筆,力圖對石勒軍團咄咄逼人的勢頭施以影響。他以造大恩不求回報的方式,向石示以至誠,為處於殭屍狀態的西晉王朝在道義上多少扳回一分。同時軟中帶硬,故意派食古不化的儒生為使,向大老粗石勒宣揚“大義”,期待石“擇有德而推崇,隨時望而歸之,勳義堂堂,長享遐貴”。

劉琨也試圖爭取軟化流民成分居多的石勒軍團人心,向他們表明“洪洞縣裡還是有好人”。這些流人本是淳樸善良的窮苦百姓,只因西晉王朝殘酷的虐民統治逼上梁山,由於饑荒戰亂造成家人離散的慘事比比皆是,劉琨的善舉或可深深叩動他們的心絃,在一定程度上化解敵意。

石勒與失散八年的母親及侄子得以重逢,激動和喜悅之餘,仍被來信來使高調宣揚的門門道道激怒,中了劉琨的套路。石勒回信不客氣的直斥劉琨為腐儒,堅定表示“君當逞節本朝,吾自夷難為效”,以厚贈劉琨名馬珍寶的方式斷絕來往。

但劉腐儒的高義還是在石大魔頭的內心產生強烈震撼。一年多後,已經回師北上的石勒攻陷兗州重鎮廩丘,俘獲劉輿幼子劉啟,石勒特地賜給田宅,找了劉琨最喜歡的儒學大師教授學業。劉琨被盟友段匹磾殺死後,散落在北方的劉氏族人都受到了石勒石虎集團的照應。

惟昔李騫期 寄在匈奴庭:兩晉奇人劉琨孤鎮北疆12載逸事(中)

劉琨

中山集結號

在送回石勒母親的當口,劉琨在北方幽冀之地也搞了個大手筆,只因操之過切,勢若騎虎,最後成了大煞筆,導致一場自家人的大火併。

隨著石勒王彌大火併以及合併後大兵團的南下,匈奴漢國在中原的勢力驟然減弱。命運之神向瀕臨滅亡的西晉王朝開啟了一扇時間之窗,劉琨力圖抓住稍縱即逝的機遇,一個拯救皇上司馬熾的計劃在心中醞釀。

幷州以南的原西晉直隸州司州,劉琨借承製所委任的河洛塢壁豪強河南尹魏浚、河內太守郭默與隸屬荀籓行臺的滎陽太守李鉅相聯手;東邊隔著一個冀州的兗州,早在洛陽淪陷之前劉琨已表奏寒族出身的焦求為刺史,後以侄子劉演代領。劉演和郭默、魏浚等地方塢壁豪強形成了犄角相援之勢。

在黃河以北的冀州,劉琨再次放出大手筆,試圖以老家中山為中心開闢新的根據地,拓地積糧,壯大實力,聯合拓跋鮮卑救出被擄的晉懷帝司馬熾。他委託擔任冀州高陽國內史的族弟劉希返回家鄉,掛起招兵幡,招徠精兵強將;又派庶長子劉遵前往拓跋部為質,向代公猗盧請兵協助,計劃和拓跋鮮卑分路出擊,會師平陽,“迎復晉帝”。

冀州是當時北方的產糧大州,而劉琨和對手漢國共處的幷州卻以缺糧出名,前任司馬騰以“晉川荒饋”,組織幷州二萬餘戶自井陘東逃,“就谷冀州,號為乞活”,形成了史上影響深遠的乞活軍。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晉陽根據地不時缺糧的窘境除了制約劉系兵馬的擴充,還給劉琨招來了惡名。洛陽淪陷後,河洛士族百姓向不同方向各自逃難,東北方向最初“人士奔迸者多歸於琨”,這些逃人除了一些慕名而來的高門士族,大部分應是中土人士的家人、族人和鄉黨,由於晉陽糧源掣肘,“一日之中,雖歸者數千,去者亦以相繼。” 而《晉書·劉琨傳》把他們來而復往的原因歸結為劉琨“善於懷撫,而短於控御”,這個說法似乎過於簡單偏頗。史某愚鈍,下一集將和諸位繼續深挖細掘,這裡暫且來個拋磚引玉。

中山集結號吹響的嘹亮號角越過了幽冀邊界。名義上由幽州統轄但已有拓跋鮮卑勢力交叉影響的代郡、上谷、廣寧三地民風強悍,是上好的兵源所在。在劉琨和猗盧的聯合運作下,三郡百姓紛紛前來應徵,劉希“合眾”的人馬竟達到了三萬。劉琨的擴軍計劃精益求精,只是動作太猛,引得幽冀土皇帝王浚怒氣勃發。自從去年十月劉琨以代郡封猗盧為代公,兩人就開始了冀州之爭,雙方小摩擦不斷,幽州兵“數來擊琨”。這次劉琨以長子劉遵赴拓跋部為質,除了計劃和拓跋鮮卑聯合南下救駕,也有震懾王部之意。

性格強悍的王浚當然不會答應!他派上大陣仗,以燕相胡矩督軍,聯合姻親段部鮮卑遼西公疾陸眷趕在劉琨新軍成軍之前殺向中山。早在劉琨前來幷州赴任的當年,王浚就表奏段部鮮卑首領務勿塵為遼西郡公、大單于(務勿塵死後由兒子疾陸眷繼承),雙方結為親家。遼西鮮卑“種類勁健”,英勇善戰,素為北方諸胡忌憚。猗盧見勢不好,沒有出手相救。王與段部聯軍殺死劉希,“驅略三郡士女而去”。劉琨的大手筆變成煞筆!他氣憤難平,但也害怕“八王之亂”的內戰慘景在自己手上再現,不得已選擇了隱忍,沒有擴大事態,“由是聲實稍損”。

禍不單行昨夜行

劉琨在冀州爭奪戰的重大失敗波及到了新興郡,郡內雜胡又萌生叛意。拓跋猗盧派大兒子六修領兵協助劉琨鎮守新興,卻幫了倒忙,惹出另一場大禍事。

新興郡守將邢延曾向劉琨進奉上等的碧玉示好,劉琨這次轉贈拓跋六修。六修性情貪婪無度,又找邢延索要。邢是誠心向主公示好,手上已無餘貨,六修不信,竟綁走邢延的妻兒相要挾。邢忍無可忍,率部偷襲拓跋協防軍,搶回妻兒。事已至此難以回頭,邢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獻出新興郡向漢國請降,建議漢主劉聰趁勢立即派兵攻打劉琨的晉陽根據地。

劉聰派遣鎮北將軍靳衝、平北將軍卜珝率軍討伐。永嘉六年正月十九,靳卜二軍由邢延帶路來到晉陽城下,開始長達近兩個月的圍城戰。劉琨遭新敗又失去大郡,戰鬥力仍然爆表,漢國大軍一無所獲。三月,拓跋猗盧派來的援軍趕到,琨軍自城內殺出,漢國圍城部隊在內外夾擊下潰不成軍,大敗而逃。主將靳衝為推卸敗責,竟然斬殺副將卜珝。劉聰聞訊大怒,又派人殺死靳衝。

晉陽圍城戰後,漢主劉聰性情突然大變,藉故接連斬殺兩名匈奴王公貴族,又遊獵無度,早出晚歸。中軍大將軍王彰冒死進諫,稱殘晉影響力尚在,“愚人系漢之心未專,而思晉之懷猶盛,劉琨去此咫尺之間,狂狷刺客息頃而至。帝王輕出,一夫敵耳”,希望劉聰“改往修來”,提防劉琨的暗招。劉聰大怒,“命斬之”。幸有劉聰母親絕食三日抗議,皇太弟劉乂、兒子劉粲和百餘名公卿列侯集體涕泣勸諫。劉聰怒氣過後,赦免了王彰。

惟昔李騫期 寄在匈奴庭:兩晉奇人劉琨孤鎮北疆12載逸事(中)

漢趙劉聰

張賓的回鍋肉

在晉陽圍城戰處於膠著狀態之時,南邊的石勒遇到了大麻煩。一般初夏時節才有的江南黴雨季提前到了二月發生,大雨連下三月不止,“課農造舟”的石勒軍團水土不服,口糧也成問題,爆發了可怕的大飢疫,死亡人數超過一半。對岸的晉軍也漸漸不安分起來,石勒不得已召開軍團會議。原本鐵心滅晉的軍團內部竟然出現了投降派,軍團參謀長右長史刁膺建議暫時向司馬睿投誠,“求掃平河朔以自贖”。中堅將軍羯人夔安委婉提出撤往高處避水,被石勒痛斥。孔萇等三十多位石勒老哥們見狀紛紛請兵,擬各帶三百人立刻分道夜襲江南軍總部壽春。

孔萇等人的高調請戰顯然只是附和石勒的敷衍之舉。石賞賜每人鎧馬各一副,轉頭詢問軍中顧問張賓的意見,張是劉琨老家中山前太守張瑤之子,他先迎合石勒,分析了不可向司馬睿俯首稱臣的理由,然後以霖雨不止是天意示警為由,勸說石勒回師北上,攻佔由劉琨侄子劉演鎮守的北方重鎮鄴城,改良流動作戰不據其地的舊弊,經營河北,以爭雄天下。

張賓算準南軍高層只求自保不敢硬槓的心態,建議撤退時輜重隊伍先行北上,大部隊開往江南軍總部壽春,造成北軍即將大舉進攻的假象,達到震懾效果,然後整個軍團再緩緩撤退北上。石勒“攘袂鼓髯”稱是,將投降派刁膺降職處理,擢拔張賓為右長史,並加封中壘將軍。

張賓的計劃在執行中出現嚴重偏差,十八歲的石虎奉命率兩千騎兵打前鋒偷襲壽春,在過河時碰上江南軍的運輸船隊,“獲米布數十艘”。經歷三個月大饑荒的將士們出自本能,上去哄搶。晉軍伏兵四起,大敗石虎的騎兵軍,“赴水死者五百餘人”。

石虎的敗軍狂奔百里,回到大營,石勒軍中一片恐慌,以為晉軍馬上就要掩殺過來,石勒鎮定自若,“陣以待之”。果如張賓所料,江南軍見好就收,返回壽春。石勒大軍得以從容撤退北返。

石勒軍團的回鍋肉重新擾動北方亂局。司馬睿集團只圖自保,不敢趁石軍最危困之際與其決戰;北邊王浚劉琨兩大殘晉勢力水火不能相容,“大寇未殄,自尋干戈”,命運之神向西晉王朝開啟的時間之窗正在悄然關閉……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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