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歡用霹靂手段處理家庭風波,這既是政治智慧、也是無奈
北朝後期割據圖
北魏分裂為東魏和西魏的第二年,即東魏天平二年(公元五三五年),這一年東魏權臣高歡征討劉蠡升凱旋而歸,俘獲了大量的人口!就在高歡志得意滿回到晉陽丞相府之後,卻聽到一個差點把他氣死的訊息,兒子高澄跟自己的寵妾鄭大車私通!
高歡雷霆大怒,把兒子高澄重打一百軍棍,然後關了禁閉;又把患難的妻子婁昭君(高澄生母)也關了起來,禁止見任何人!
高澄私通父親侍妾這種事情,在古代並不稀罕,尤其是在南北朝那個禮崩樂壞、胡化風氣嚴重的時代,更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事件的過程卻雲詭波譎,而高歡渡這件事的反應也簡單粗暴,這預示著這絕不是尋常的一件家庭糾紛,而是極其嚴重的政治事件!
第一,這件事是一個婢女向高歡揭發的,同時另有兩個婢女作證人。
婢女控告少主人,哪裡來的這麼大膽子?而且還做得這麼有理有據?目的又是什麼?
第二,高歡杖打兒子高澄一百軍棍!
高歡似乎恨不得把高澄打死?
第三,高澄的母親婁昭君也受到了重重的懲罰,幽禁不許見外人!
兒子犯錯誤,母親最多管教不嚴、責罵幾句也就罷了,但是高歡直接囚禁了患難與共的結髮妻子!於理不合。
第四,最為關鍵的是,
高歡的侍妾鄭氏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甚至整個事件過程和後續處理,完全跟鄭氏沒有任何關係!
丞相府
事情的過程
《北史·后妃傳》:神武之徵劉蠡升,文襄蒸於大車。神武還,一婢告之,二婢為證。神武杖文襄一百而幽之,武明後亦見隔絕。
鄭氏,名大車。他是北朝大書法家鄭道昭的孫女、鄭嚴祖的女兒(《北史》誤作鄭儼祖妹),初嫁北魏廣平王元悌。元悌死於河陰之變,鄭氏就作了高歡的侍妾。
高歡征討劉蠡升凱旋歸來,一個婢女向高歡揭發,說高澄和鄭氏私通,同時另外有兩婢女作人證。高歡勃然大怒,其實在那個時代,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即使高歡家法嚴格,也就是把高澄責罵或責打一頓、把高澄的母親婁氏責罵一頓而已。
但是高歡的處置,卻令人費解:
《北史·后妃傳》:神武杖文襄一百而幽之,武明後亦見隔絕。
高歡把高澄打了一百軍棍,然後幽禁起來,同時高澄的母親婁氏也被幽禁了起來。就這樣,高歡還不解氣,揚言要廢黜高澄的世子身份!
《北史·后妃傳》:時彭城爾朱太妃有寵,生王子浟,神武將有廢立意。
難道高歡真的就是倫理道德的衛道士,嚴守人倫大防嗎?對這樣的家庭醜聞持零容忍態度?絕對不是的!
古代的帝王們(高歡雖然這時候還不是皇帝,但是高歡家族已經實際取代東魏皇室)是沒有私事的,家事就是國事,一切家事都是政治的延續;同樣的,家事也會成為他們政治鬥爭的手段和工具!
於是,高歡這時候也裝糊塗,故意表現出偏愛新寵、疼愛幼子的世俗情懷。他嚴懲高澄、囚禁結髮妻、廢長立幼,這就是大洗牌的開始,高歡擺出了一副要借題發揮、把家庭風波推向朝政人事大變動的高度!
囚禁的地方
司馬子如化解危機
當高歡把事情擴大化以後,高澄真的害怕了,他立即向司馬子如求救。
司馬子如在高歡集團裡有著重要的地位,這個人心思縝密、極具謀略,而且膽識過人,在高歡發跡之前就跟高歡交情莫逆,深得高歡的信任和倚重。
司馬子如知道這件事情以後,略加思索就明白了高歡的用意。他假裝不知道高澄事件,在拜見高歡的時候,無意地問起婁王妃(高澄之母婁昭君)。高歡就把高澄事件的前因後果告訴了司馬子如。
《北史·后妃傳》:文襄求救於司馬子如。子如來朝,偽為不知者,請武明後。神武告其故。
當司馬子如從高歡口中得知事情的全部經過之後,司馬子如的應對方略堪稱處理家庭矛盾的教科書級範例!
《北史·后妃傳》:子如曰:“消難亦奸子如妾,如此事,正可覆蓋。妃是王結髮婦,常以父母家財奉王,王在懷朔被杖,背無完皮,妃晝夜供給看瘡。後避葛賊,同走幷州。貧困,然馬屎,自作靴,恩義何可忘?夫婦相宜,女配至尊,男承大業,又婁領軍勳,何宜搖動?一女子如草芥,況婢言不必信。”
司馬子如並沒有直接否認高澄事件,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柔中帶硬地說出了三層意思:
第一,高澄與庶母私通事件本身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但這是醜聞,應該掩蓋而不是聲張,同時現身說法,說自己的兒子司馬消難也幹過這事情!如此一來,就化解了高歡的輿論壓力、減少高歡的羞愧感。
第二,指出婁王妃是共患難的結髮妻子,當年是以孃家資產來資助高歡創業的,不應該辜負;婁王妃生的好兒、好女正可以承繼高歡的大業!
第三,司馬子如抬出了婁妃的弟弟婁昭,婁昭是掌控兵權的大將,如果處罰婁王妃,可能會造成軍隊的分裂!
話說到這裡,高歡就貌似恍然大悟地借坡下驢了,立即就聽從了司馬子如的意見。那麼高歡雷聲大、雨點小,差點引發東魏朝政動盪,他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高澄的風化案,如果理解為家庭風波,那就大錯特錯了!
這件事情遠遠沒有這麼簡單,這是一個標誌性事件,高歡透過這件事向自己的團隊、尤其是向跟隨自己多年的北鎮老兄弟宣佈,以後大家要認清自己的位置和身份,以往的兄弟關係結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君臣關係!
皇帝威嚴
何以言之?
第一,從整個事件的過程來看,表面上是高澄和庶母鄭大車的風化案,但是鄭大車在事件發展過程中根本沒有受到任何處罰;甚至後來事情平息之後,高歡和鄭大車之間的關係仍然跟以前一樣,他們還生了一個孩子——高潤。
試想,如果高歡對這次風化案恨之入骨,又怎麼可能再跟鄭大車複合呢?
第二, 高澄的母親——也就是高歡的結髮妻婁昭君——可以說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婁王妃雖然有失於管教的過錯,但絕不至於應該被囚禁起來;此外要
廢黜高澄的世子身份,表面上是懲處高澄,實際上還是針對婁王妃的,因為廢黜世子,下一步就是要廢黜王妃! 婁王妃的背後是婁家,婁家是輔佐高歡起事以來的北鎮武將的代表!
高歡的矛頭直指的是北鎮武將集團。但高歡絕對不是要自廢武功、拿北鎮武將開刀,而是借兒子的風化案來敲打婁家、敲打北鎮集團,讓他們都明白君臣之分!因此,高歡的打擊範圍僅限於自己兒子和髮妻,不過矛頭指向的是北鎮武將集團,這也是高歡的苦肉計和無奈。
君、後如初
雖然高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明面上的案件還要往下審理。高歡委派司馬子如去調查高澄事件。
司馬子如根本就沒有去調查,直接認定那個婢女是誣告,然後逼婢女自縊;認定高澄是懼怕高歡威嚴而不得已自誣!
整個事件就是婢女誣告而引發的家庭誤解!這樣的處理結果,皆大歡喜!
《北史·后妃傳》:神武大悅,召後及文襄。武明後遙見神武,一步一叩頭。文襄且拜且進,父子夫妻相泣,乃如初。神武乃置酒曰:“全我父子者,司馬子如。”
無論是高歡還是婁王妃、高澄,還是司馬子如,他們都是人精,只做應該做的!事後,婁王妃的表現就反映出了高超的政治智慧。
婁王妃本來是一肚子的委屈,但婁妃卻對高歡誠懇地道歉,遠遠的看見高歡,竟然“一步一叩頭”的大禮賠罪!
婁妃的態度,就是告訴北鎮武將們:要向高歡低頭、擺正自己臣子的身份,形勢已經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以前是合夥創業階段,現在是君臣名分已定!
題外話:
高澄和庶母私通事件,在高歡、高澄、婁妃和司馬子如的傳記中都沒有記載,唐人似乎不太重視這件事,只在鄭大車的傳記中記載了這件事。
但是就這樣一件小事,竟然被司馬光寫進了《資治通鑑》,
也就是說司馬溫公認為這件小事,對於理解東魏初年政治,有著重要的的意義吧。
資治通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