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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一趟友誼大街

2021-11-10由 公孫樹 發表于 歷史

不知道別的城市的街道是怎麼命名的,省城的街道,東西向的叫路,南北向的叫街。我來省城五年了,生活和工作都在槐北路上。這是一條很窄的街道,兩邊栽著碗口粗細的槐樹,一到夏天,枝葉把道路的上空遮了個嚴實,穿行在這樣的街道上,就像走在一條長長的隧道里,真覺得涼爽。看看路邊人行道上的那些閒散的納涼人,我都替他們覺得愜意。在我的心裡,槐北路真是我的最愛。

可是,去了一趟友誼大街之後,我的感覺有些改變了。友誼大街在哪兒?在橋西,我以前也多次從這裡走過,可是,只這次,我對它有了感覺。街道不甚寬闊,兩邊栽滿了法國梧桐,繁茂的枝葉,遮在街道的高空,大街也就如隧道一般,有了意境。我才知道,原來並不只是槐北路上才有綠蔭,其他的街道,並不比槐北路遜色。可是當初我為什麼只覺得槐北路好,卻忽視了別的道路呢?

雖然孤陋寡聞,但我並不固執;當一種嶄新的風景在我的眼前出現的時候,我的心,總會有一種顫動。我珍惜舊有的,但不拒絕新鮮的。去了一趟友誼大街,眼界似乎開闊了。這個感覺有點像什麼呢?有點像《秋水》裡那個河伯,“秋水時至,百川灌河”的時候,河伯“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當他“順流而東,至於北海”以後,才知道自己的見識是何等的短淺。他感慨地說:“吾非至子之門,則殆矣。吾將長見笑於大方之家。”——把自己與河伯這樣生硬的扯在一起,確實有些矯情,可是,不要笑話我,我確實想做這樣的類比,我想讓自己的感覺和文化沾點邊,讓自己的思考,有點深度。——這是我最近養成的習慣,願意探究突然之間產生的那種微乎其微的感覺,想找到它的文化意義。可是,如果只把這種感覺往《秋水》上靠一靠,做個簡單的類比,意義似乎還不是很大,那麼,我還該想到點什麼呢?

我開始思考,我為什麼喜歡槐北路。大概有三個可以放到桌面上來的理由,第一,在夏天的時候,槐北路綠蔭遮天,通行其中的人免受太陽的灼曬。這就像一個孩子之喜歡有顏色的玻璃片,愛得如此單純。那些槐樹,樸素得就像我家鄉的槐樹一樣,我覺得親切。第二,我的工作單位,就在槐北路上。從單位掙了錢,去市場上買些生活用品,我才可以活下來。熱愛單位,順便也就喜歡了槐北路,愛屋及烏,理固宜然。第三,因為不知道別處的可愛,而我心裡又不願意整天空蕩蕩的,隨便喜歡上一個東西,好讓心裡充實一些。

這三個理由,不只對路,對人也能說得通。不是有許多人在對愛人說,愛你是不需要理由的。其實,細想起來,我們完全可以找到三個可以說出口的理由。第一,你我有一次相逢,在這次相逢中,你無意間對我微笑,讓我感到春天般的溫暖。第二,在我困難的時候,——比方說下雨的時候,你借給我一把雨傘,這一次的幫助,值得我用一生去回報。第三,因為當時沒有人愛我,我覺得孤獨寂寞,我只能愛你,也算是聊勝於無吧。

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態呢?為了活命,飢不擇食;為了逃生,慌不擇路;為了過日子,貧不擇妻。這種無可奈何的選擇,決不是最好的選擇。這麼看來,和我們相濡以沫,恩愛與共的那個人,也許根本就不是我們的最愛,只是生活之旅的一個搭檔而已。我們走在一起,也許只是為了讓自己孤獨的心,不再孤單而已。——在逼視生活真相的時候,我們看清的東西,往往讓我們心驚肉跳,不敢相信。

我還想再說點別的。去了一趟友誼大街,感覺到槐北路的偏狹與閉塞,自己是不是就要搬出槐北路呢?我現在還沒有這樣的想法,我仍要把日子在槐北路上過下去。——就像有些人雖然網戀了,卻並不離婚一樣。擴大一點說,就像有些人去了一趟國外,開始感嘆中國的落後,卻並不背叛祖國一樣。在槐北路上生活,卻可以擁有在友誼大街上閒逛的心態。儘管生活粗糙不堪,笨拙得就像槐樹的枝幹,——便是開花,也只開樸素的槐花,但是,我們可以從粗糙中尋找詩意的棲居,可以把並不完美的日子,打點得井井有條:堅守住婚姻,不拒絕網戀;活得世俗而又浪漫,乏味而又充實。這也算一種調節,反正生命都會消失,何必要恪守人生的寂寞,過分地難為自己呢?

寫到這裡,覺得有些跑題了。覺得不是在做文學意義上的思考,而是在胡亂聯絡了。為什麼會想到這些呢?大概是受一個朋友的影響。她也在槐北路上生活,現在是某單位的處長了,有一個很好的家庭,可是她不斷和男人幽會,並樂此不疲。問她,你這樣做對得起你老公嗎?她說,老公已經讓我難堪,我何必在意他的感覺?——原來他們兩人,是各取所好,心照不宣啊。她老公是幹什麼的?已經是廳長了。高層次的家庭,現在很流行這種低俗的遊戲,難道真如哲人所說,職務越高越墮落?

在槐北路上安家,去友誼大街散心。這不是許多人追求的生活嗎?

這樣的聯想,畢竟有些矯情。能不能想到點不矯情並且看上去很像那麼回事的道理呢?我透過窗戶,看著槐北路上的槐樹,那些碎小的樹葉在秋風裡瑟縮著,不斷地飄下。這讓我想到,友誼大街的樹葉,也會在在秋風裡凋謝吧,友誼大街的風景也會黯淡。

其實,人也不過是一片樹葉,總有一天,會凋謝的。槐北路也好,友誼大街也好,我們生活的這個城市將不會再有我們的身影。肉體化成灰燼,靈魂去了哪裡?是在到處流浪,還是找到另一個地方棲居,誰能說得清楚?也許根本就沒有靈魂,有的只是生者對死者的牽掛。可是這樣的牽掛,無非是對死者生前的輝煌經歷的豔羨,或是對不幸遭遇的嘆惋,很難理解他何以會有那樣的人生。就像我們感慨槐北路上的那些槐樹,如果他們長在高處,也許會眾人仰慕,可惜它們長這麼狹窄的街道,來去匆匆的人們,誰會對它們予以短暫的盼顧呢?卻沒有想到,他們長在這裡,也許純粹是命中註定。一棵樹無法決定自己生長的位置,但是既然長在那裡,它就紮根,生長,萌出細碎的樹葉,綻放樸素的花朵。難道還要奢望它們益處芬芳,結出碩果?何況總有一天,這些樹也會砍掉,枝幹做了棟樑,枝葉用不滅的火燒了。

其實所有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根本就不必生髮感慨,我卻煞有介事的思考乃至呻吟,實在有些對不起讀者,還是趕緊結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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