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2004年旅行記錄的第13篇文章，四川古城鎮的下篇。

成百上千的外鄉人跋涉幾千裡，逆長江穿三峽而上，在川南這座小山停下了腳步。

他們沿著山脊打造出一座小鎮，因為機緣巧合，小鎮上客商川流不息，外鄉人覺得受到了上天庇佑，於是給小鎮起名佛寶場，這就是現在的福寶。

數百年過去，小鎮已經發展成了堡壘一般的繁華商業物流中心。為了抵禦土匪侵擾，甚至構建了完備的防禦系統。

可是，命運流轉，突然間往來的客商不見了，很快連線外省的古道也斷絕了。

昔日外鄉人的後代，又不得不順江而下，去尋找新的機會。

小鎮則變成了古鎮，像是一條擱淺的魚，被時光長河遺忘在了山脊上。

那些把他鄉認故鄉的人們，不知道走出三峽之後，是否回到了自己曾經的故鄉？

2004年仍然在執行的馬幫

古代商業中心範例

自貢在成為鹽都的過程中，不僅僅讓自己成為中國首富之城，也帶火了鹽運途中的很多小鎮。福寶就是其中的一座。

自貢是核心，圍繞著它形成了一個鹽、財、客向外擴張的網，福寶就是自貢向南輻射，溝通川南黔北的節點。

原因很簡單，福寶正好處於夜郎古道之上，長江干流與山區交界的地方。

藉助地勢，古鎮比新鎮海拔都高

福寶古鎮最初建於元末明初的第一次湖廣填四川的浪潮之中，又在清初第二次湖廣填四川的過程中發展壯大。

福寶本身就出產鹽、鐵、茶葉和藍靛，再加上扼守鹽道，很快就成為橫跨川黔兩省的地區中心。

福寶既是區域交通中心，也是商貿中心和金融中心，甚至還是宗教中心。

鎮上的雷姓原籍福建，王姓原籍湖北孝感，還有一些人來自廣東。各地的移民帶來了不同的宗教信仰和各地風俗，最終影響到了福寶的建築風格，造就了一座獨特的山地“堡壘”。

層層疊疊的屋簷和格子牆具有很強的觀賞性

如果有人在大城市內或者周邊復建一座福寶古鎮作為購物中心的話，一定會爆火。因為它的空間佈局，比歐洲小鎮具有更高的商業效率，對於客流的引導和店鋪的安置都有極高的水準。

山脊上的“騎樓街”

2004年初冬，走進福寶回龍街時，就覺得這裡有些熟悉。

不同於其它四川古鎮，福寶街兩旁的門臉偏小，進深很大，屋簷伸出的距離遠。

由於建築在山脊上，室內空間還有特有的“掉層”。就是從回龍街上看是兩層樓，但走進去會發現有向下的樓梯，隨著下落的山勢層層而下。

這也算古鎮的標誌景點了

當時我認為是建築空間所限不得不如此。後來瞎琢磨，覺得與兩廣地區的騎樓在空間格局上有些類似。

騎樓是完全適應商業需求而出現的建築，誕生於20世紀初。

按理說，要比福寶鎮回龍街的格局確立要晚，但是騎樓也不是憑空出現的，需要有一個演化的過程。

佛寶既然有廣東的移民，帶來了某種理念和習慣，在西南山地上構建出與騎樓異曲同工的商業街佈局來，也並非沒有可能。

豐富的空間變化，讓逛街變得有趣

福寶古鎮的建築結構和佈局與傳統四川建築有明顯區別，是外來建築技術與本土建築材料的結合產物。

例如江南常見的敞廳、迴廊、漏窗、格門在福寶都有，封火山牆則匯聚了珠三角和徽州兩地的典型樣式。

或許這些景點建築元素的反覆出現，就是讓我感覺到熟悉的原因吧。

曾經廟宇佔據了回龍街五分之二的面積，外地移民也把自己故鄉的神佛帶到了福寶，為此還有個“三宮八廟”之說。

也正是這種各地文化、建築風格的融合，才鑄就了福寶獨特的氣質。

因為這種獨特，福寶建築群還成為了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但這份榮譽並沒有給它帶來什麼好運。

時光如刀，消磨萬物

如今，自貢都衰落了，依靠自貢而生的福寶自然也沉寂了。

隨著現代交通體系的建立，福寶背靠的，需要人挑馬馱的崎嶇古道，也被徹底放棄。除了偶爾有鄉人為了抄近路走走之外，只有驢友才會涉足了。

古鎮上只剩下老人和孩子，青壯年早已經為了生計再一次奔赴他鄉。地主、富商的後代更早就移居，甚至連祖宅都不要了。

2004年時人氣還是有一些的

有人奇怪福寶為何不像別的古鎮那樣開發旅遊，甚至把現在的老房子該拆的拆、該修的修，按照修舊如舊的標準重建、維修一新。

這樣基礎的配套會完善，對遊客的接待標準大大提升，以福寶的資質成為網紅景點是大機率的事情。

很多“古鎮”都是這樣搞的，有些很成功啊。

老年人在打一種古老的牌

推倒重建是簡單粗暴而有效的辦法，但是對於周邊經濟環境有很大依賴性，而福寶周邊顯然並不具備條件。

除非遇到某種不可抗力的逼迫，比如重慶龔灘的整體搬遷重建，是因為水庫淹沒了原址。

可惜福寶當初建的時候就很有先見之明，直接建到了山脊上，這種可能也不存在了。

當然最為關鍵的是，福寶的獨特價值，讓它的開發利用必須慎重。在成為國家重點文保單位之後，粗暴開發已經沒有了可能。

豐富的細節是商業古鎮所不具備的

時光不會因為人們的糾結而停止對萬物的消磨，老人會老去，陸續踏上新的旅程，兒童會長大離開家鄉，他們都可能再也不會回來。

而福寶的建築雖然樓層較高，但材料依然是當地傳統的竹篾加土，這種材料便宜、建造方便，但也存在強度不足和耐久性較差的問題。

2020年7月，由於連續暴雨，福寶古鎮一處百年老屋出現了垮塌，並造成了一人死亡。

臨河陡崖上的建築

當時有報道指出，福寶古鎮房屋產權複雜，維修加固涉及很多複雜因素，往往難以進行。

據說主體保護和維修正在編制方案，但僅僅涉及古鎮主要的公共建築，民房和地方資產並不在方案之內。

因此，福寶古鎮不論是人還是建築，都在被時光消磨著。

曾經的商業金融中心，接納、庇護、養育了數十代人的故鄉，承載了無數人生、悲喜、傳奇的空間，中國古鎮典範、山地建築奇觀，正在緩慢卻不可阻擋地與我們告別。

這些不是猜想，而是已經發生的事實。

下面我們即將離開四川進入重慶，去看一看長江兩岸的古鎮、古城、傳統街區留在2004年的影像。而影像對應的實體，早已經煙消雲散了。

注：文中黑白照片本就是黑白底片拍攝，不是處理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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