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所謂的艱難，就像可以被捏碎的餅乾，只不過是人為設定的標籤而已。——歐醬

1 節奏

傳說中轉山的第二天，是最有挑戰的一天。因為我們要一路上行，翻越海拔5600米以上的卓瑪拉埡口。

為此，早晨出發之前，爬山經驗豐富的大姐和我分享了她的方法——走的時候，要注意呼吸與步伐的配合，找到自己的節奏以後，就可以一直向前走，不用停。

找到節奏，我深深地記下。

外面除了氣溫有些低，天氣非常好。我們一抬頭就看到陽光灑在對面的崗仁波齊上，金燦燦的山壁格外醒目與耀眼。

（圖片由作者攝於阿里-岡仁波齊轉山之路©歐醬說）

欣賞完日照金山，我們沿著依稀可辨的小路，緩慢地爬坡。本來走平路就有些費勁的我，在亂石中爬坡自然更慢。大姐一直走在前面，時不時地停下來等我。我覺得自己正在拖慢她，於是讓她先走。大姐有些不放心的樣子，囑咐我按照自己的節奏走，如果需要的話，她可以返回來找我。

我的心裡暖暖的，感動之餘又多了一份動力。

吸氣，邁腳，呼氣，邁腳……我感受著不同的呼吸和走路的節奏，試著找到一種平衡。腳下的每一步，既是練習，又是檢驗。

走著走著，突然聽到大姐的聲音，我四處環顧，沒有人影，快爬到山頂的時候，才看到大姐在山下的一側，說著什麼，聽不清楚。我繼續走著，不知不覺地已經翻過了山頂。前面出現了向下的小路，在山下還有條更平緩的土路在前方與之匯合，有些人在那條路上走著。

（圖片由作者攝於阿里-岡仁波齊轉山之路©歐醬說）

我拿出手機，看到了大姐的未接來電和留言。原來，她剛才找到了一條更平的路想讓我過去，現在她已經到了前方的補給點。

當我徐徐地到達補給點時，大姐還在那裡。看到我，她很貼心地跟老闆要來了水，把她的炒飯、糌粑分給我，就像在照顧自己的家人一樣。臨走之前，又遞給我一個黑色的果子，據說可以防高反，然後叮嚀我，要是我哪裡不舒服了，她可以回來。

這份細心的關懷令我非常感動，我不禁在想，什麼時候我能做到像她這樣體貼入微？帶給別人如家人般的溫暖？

2 藏族兄妹

離開補給點，我繼續一個人向前。時不時有藏民對我說“扎西德勒”，令我備受鼓舞。

突然，我聽到了嬉笑聲，轉頭一看，一個高高瘦瘦的藏族男孩，正在拉著一個女孩，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女孩頭戴鴨舌帽，斜背一個小挎包，看到我笑著說，“一起走呀！”

我有點驚訝，想到自己慢吞吞的步子，跟她說，“我走的很慢，別拖累你們的速度。”

“沒關係。我們也會歇一歇的呀。”女孩毫不在意地說。

於是，我加入了他們，邊走邊聊。

原來他們是兄妹，哥哥17歲，妹妹16歲，哥哥不上學了，妹妹還要繼續上高中，他們一天轉一圈，已經轉了好幾圈了……

我問他們，“為什麼要轉山？”

我已經問過很多人這個問題，沒想到妹妹的回答著實讓我感到意外，

“為了錢。”

她乾脆利落地回答我，沒有一絲絲的遮掩。“替別人轉山掙錢，還有13圈要轉……”

我驚訝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當同齡人在無憂無慮的玩耍時，他們卻在高原之上，圍著群山走了一圈又一圈。那醬紅色的臉蛋上，流露出一股超越年齡的成熟與堅韌。

我非常佩服他們，越發覺得自己這菜鳥級的速度，實在是拖人家的後腿。於是跟妹妹說，我走的太慢了，他們可以繼續走，不用管我。

（圖片由作者攝於阿里-岡仁波齊轉山之路©歐醬說）

沒想到，看到我停下來後，他們也停下來，和我一起歇息，再一起行走。

這讓我非常感動，我想拍下他們的樣子，留作紀念。

他們在鏡頭面前很大方地擺出姿勢讓我拍。拍完以後，我問他們有沒有手機，可以把照片傳給他們。哥哥摸了摸口袋說，“有，沒電。”

我說，“我有充電寶。”立刻拿出來給他。

哥哥喜出望外，一手接過充電寶，一手示意我把包給他，他想替我揹包。

我更加不好意思了。要知道，在轉山的途中，揹包應該是最耗體力的物件了。我還能背得動，不想麻煩他，於是謝絕了他的好意。

自從手機有了電，哥哥彷彿開啟了第二人生，獨自沉浸在手機的世界裡，邊走邊看，時不時地自拍幾張……

妹妹陪著我一起走，我問她，“長大後想幹什麼？”

她一時語噻，害羞地說，“沒有想過。”

我說，“那就想想10年後，你是什麼樣子的？”

她認真地想了想說，“那時候我26歲了，應該結婚了，有了娃娃……”

我說，“還有呢？”

她不知道了。

我又沉默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講，女人的一生，除了結婚生娃，完全還有其他的可能。那些可能，要由自己親自去探索，親自去創造，而不是由別人來決定，更不是去重複自己的母親或者周圍女性群體的命運……

後來我說，“有機會一定要多出去看看。”

女孩似懂非懂。

（圖片由作者攝於阿里-岡仁波齊轉山之路©歐醬說）

我看看遠方的群山，問他倆，“最高的卓瑪拉埡口是哪個？”

妹妹說，“在那些山的後面。”

我一聽，難以想象何時才能走到它們的後面。小小的沮喪冒了出來，乾脆坐下來休息。

我拿出餅乾分給兄妹二人，撒一把給腳下的小鳥，妹妹把餅乾掰開喂土撥鼠和小鳥……小小的天地裡，有種超越物種與地域差異的和諧與交融。

一波又一波藏民從我們眼前經過，有老有小，有男有女，雖然步伐緩慢，互不相識，卻又好似都認識一樣，穩穩地朝著同一個遠方行進。

這對兄妹從來沒有催過我，一直都在配合著我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地，我跟著他們走上一個長坡，再翻上另一個坡……每次我覺得自己好像到達了一個新的高度時，就會問他們，“到了沒？”他們總會告訴我，“還在後面。”一次次地失望後，我不問了，默默地向前走。

（圖片由作者攝於阿里-岡仁波齊轉山之路©歐醬說）

身體越來越累，越來越喘，走的越來越慢，哥哥好心地接過我的包，背上了一個長坡。我看著越來越近的卓瑪拉埡口，把包重新背上，最艱難的這段路，我要親自上！

其實，所謂的艱難，就像可以被捏碎的餅乾，只不過是人為設定的標籤而已。

即使一步一喘，兩步一停，龜速般地挪動著步子，我還是踏上了令人“聞風喪膽”的卓瑪拉埡口。路邊上有著一層又一層數不盡的經幡哈達，寄託了無數人的心願，又見證了無數的滄桑。有的人在一旁點香朝拜，有的人虔誠跪拜，讓這塊小小的地方，有了格外神聖的色彩。

我站在那裡，環顧四周，一瞬間感到無比的喜悅與自豪，原來我可以做到，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好棒！

然後呢？

（圖片由作者攝於阿里-岡仁波齊轉山之路©歐醬說）

一切又迅速地煙消雲散，歸於平淡。

此刻的它，已經失去了原來的意義。當目標變成了過去式，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

於是，我跟他們說，“走吧。”

誰知剛說出口，腳下一滑，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冰雪融水順著身子底下的石頭縫涓涓地流淌著，我想起身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兄妹倆趕緊過來拉起我，檢查一下有沒有事。沒有外傷，除了有點肉疼。

我想，這是神山給我的提醒，不要高興地太早。

本以為下山會很容易，沒想到還有更陡更滑的路段等著我。即使藉助登山杖的支撐，我的腳下仍然時不時地打滑，兄妹倆見狀，一前一後，讓我在中間走。雖然他們年紀很小，卻已經知道照顧別人，我在心裡默默地感動著。

（圖片由作者攝於阿里-岡仁波齊轉山之路©歐醬說）

下了陡坡，越過冰川和石頭堆，越往前走，越開闊，越好走。我們在補給點休息了一會兒，我問妹妹，“天黑前能趕到塔欽小鎮嗎？”她肯定地說，“能。”

可是我能嗎？我在心裡打了個問號，對妹妹說，“如果天黑前能趕回去就回，趕不回去我就在山上再過一夜。”

再次啟程時，大家都靜靜地走著，我充滿信心地對妹妹說，“就按照這個速度走，天黑前趕回塔欽。”妹妹點點頭。

然後，我悲催了。

他倆好像突然恢復了神力，走得越來越快，不管我多麼想快點走，仍然無法跟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直到消失。

我感到有點遺憾，他們陪我走過了轉山途中最艱難的路段，我還沒有正式地謝謝他們呢，這就散了啊。

已經是傍晚了，早走的大姐發來訊息，她還剩幾公里就到小鎮了，有些路段挺陡，我沒有頭燈晚上一個人走挺危險，建議我住山上。

我想了想，以我這速度，那就住下吧。

（圖片由作者攝於阿里-岡仁波齊轉山之路©歐醬說）

3 藏族母親

於是，我來到了尊珠普寺補給點，在寺廟下方有一排房子。老闆領著我看房間，要麼住有很多床的板房，晚上只有我一個人。要麼就去和藏族大媽一起住床墊子，晚上就我倆。我選擇和大媽一起住。

於是，我被帶到一間寬敞的板房裡，大約有幾十張床墊和被子擺放在地面兩側。一個穿著深紅色藏袍的中年女人坐在最裡面的角落裡，悄悄地看著我，黝黑的面龐上，散落著幾根頭髮。我朝她微笑了一下，在她的斜對面選了一張床墊，就地坐下。

她看著我，指了指身旁的暖壺，一邊做出喝水的動作，一邊說“喝湯”。我拿出水壺，裡面還有水，於是擺擺手。接著她從包裡拿出一些餅往前一遞，我連忙擺手，拿出我的食物晃了晃，問她要不要吃。她也擺擺手。

於是，我倆就這樣面對面地坐著，我問她，“轉了幾圈了？”她一臉懵地看著我，嘴裡咿咿呀呀的說著我聽不懂的藏語，我才意識到，她應該不會講漢語，就沒有說下去。

過了一會兒，她緩緩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回來坐下後，她指著自己一側的身子，做出痛苦的表情，然後比劃著外面，還有一張寫著號碼的紙，好像在給我解釋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理解正確，她轉山受傷了，透過旅館老闆聯絡到家人，家人明天來接她。

我立刻從包裡拿出我身上所有的藥物，止痛藥、感冒藥、葡萄糖、還有創可貼，挨個地問她要不要。她一直搖頭，一看到創可貼，點了點頭，拿了兩片貼在自己的身上。

這種比劃手勢的交流，雖然有點意思，但也不是長法。我突然想到了翻譯軟體，有沒有漢藏語的翻譯呢？我一查，還真有。

這下好辦了，我把我想說的，翻譯成藏語，然後把手機拿給她看。

她能看懂藏文，然後用最簡單的方式回答我。

於是，我知道了她的名字，48歲，有10個孩子。

看到我一臉驚訝的樣子，她伸開手指頭挨個數了一遍，向我比劃著孩子們都多大了，多高了，臉上微微地笑著。

我跟她說，“你是個偉大的母親，養育10個孩子很辛苦，你做的很好。”

她揉了揉眼睛，仔細地看著翻譯過來的藏文，臉上開始露出不敢相信的羞澀與喜悅，就像一個不敢接受表揚的小孩子一樣。漸漸地，她的表情變得凝重，有點悲傷，她應該是想起了養育孩子吃過的苦，一邊用手比劃著，一邊說著什麼，憤懣、委屈和難過一一呈現在她的臉上，幾乎就要落淚。

我能感覺到她的辛酸，於是告訴她，“你是好人，佛陀菩薩一定會保佑你和家人健康平安的。”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手機螢幕，朝我會心地笑了。

晚上11點，老闆準時斷電。對面的藏族母親已經熟睡，打起了均勻的呼嚕，窗戶外面依舊繁星燦爛，可是我已經沒有心思欣賞。我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麼，但是真心地希望——

希望她能夠像承認與接受自己的孩子一樣，承認與接受自己的偉大；

希望她能夠分給自己一些時間，像愛孩子一樣地愛自己；

希望她的孩子們可以早日領會到媽媽的付出，好好地愛她。

每一個為了家人而付出的媽媽，都值得被好好疼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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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原創：歐醬

內在成長探索者，有故事的催眠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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