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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產隊,一段消失的時光

2021-08-12由 老馮種菜 發表于 歷史

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生產隊裡的社員們下地幹活前一定要由隊長挨個衚衕吹哨子。隊長跟社員約定一下上午幾點集合、下午幾點集合不就行了?但上世紀,在生產隊存在的二十多年裡,不論換了誰當隊長,隊裡都是這麼集合出工的。也許,那時,有鐘錶的人家太少吧。大家的時間概念只能精確到半晌而不是幾點幾刻。村裡人習慣說頭晌幹什麼、下晌幹什麼或晌午頭兒幹什麼,卻不說幾點幾點幹什麼。

但哨子並不是嚴格的集合令。隊長吹了哨子,社員們也不是馬上到達派工地點。上午哨子響時,也許誰他爺還有半個窩頭沒吃下,或到井上挑水去了沒回來;誰他娘還沒把豬食拌好,或還沒有把雞窩開啟。下晌哨子響時,沒準兒誰他爺睡著午覺沒聽見,或剛把糧食倒在天井裡的席子上還沒攤開曬呢;誰他娘正在給上學的孩子打補丁縫褂子,或還有幾十針鞋底沒納完呢。總之,沒有把家裡的事情幹利索前,誰也不會準時出門兒。那先到的男人們,有旱菸的,就湊在一起抽著旱菸;沒帶煙的,或許口袋裡正裝著由孩子廢棄的作業本撕成的紙條兒,就順帶跟別人要點菸葉,捲起來,用指甲刮點牙垢粘合,對個火兒,靠在土牆上靜靜地吸起來;先到的女人們則東家長西家短地說著閒話。二球八蛋的男人在路過女人堆時,或許會對哪個潑辣的女人開句葷玩笑,然後招來全群女人半惱半樂的笑罵,被罵者高高興興,罵人者開開心心。總之,對於生產隊的活兒,社員們是沒有壓力的。反正,一切都聽隊長的安排就行。

人差不多齊了後,隊長會派工,誰誰誰去刨地瓜,誰誰誰去掰棒子,誰誰誰去拾棉花,誰誰誰去運土雜肥,誰牽上黑犍子牛耕地,誰牽上獨眼子牛去耙地,誰去拉耬,誰去扶耬,誰去拌麥種,誰去清理場院,誰去鍘草……社員們各領其職,三五成群懶洋洋地走出村子,慢慢分散到了各塊地裡。

在生產隊裡幹活,其實並不算太累,就是偶爾累些,社員們也沒有抱怨的。因為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觀念:莊稼人的力氣不值錢,用完了還會長出來的。在生產隊裡幹活的最大好處是沒有什麼壓力,年年都是那些活兒,大家都幹熟絡了,也幹皮了,所以,所有農活幹起來都是慢騰騰的。那時,收季麥子至少得用半個月時間;收場秋,沒有一個月是完不了的。有句諺語道:“三麥不如一秋長,三秋不如一麥忙。”中小學校放麥假一般是半個月,放秋假一般是一個月或一個半月。那時,感覺一季麥子用半個月收完就夠忙的了,但是,前幾天,孩子的二姨過來,說:“現在麥收、秋收都兩三天收完。麥子、棒子都不用你自己下地收,到時自然有收割機開到地頭,雙方談好價錢:收一畝麥子多少錢,收一畝棒子多少錢,給你運到家一車多少錢,說好了,你光在家等著收糧食就行了。糧食給你拉到家裡,地頭上又來了耕地的拖拉機。耕地的一走,耙地、起脊子的拖拉機開過來了。起完脊子,播種機過來了;你要是自己不想買麥種或棒子種,人家都帶有現成的;現在的種子都是每年一換,你也不用擔心種子不好。你要做的,就是口袋裡裝上錢,在地頭上等著就行了。有生產隊那陣子,一畝地能打上二三百斤麥子或棒子就不錯了,現在一畝地能產一千多斤,每年打的糧食都吃不完。現在農村裡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國家每人每月發一百二十塊錢的生活費,夠零花的了。那些孤寡老人,都住到了鎮上的養老院裡,管吃管住還給零錢花。老百姓都覺得現在社會真好,國家比親兒子還好呢——親兒子也不會按月給你一百二十塊錢啊。一個八十五歲的大娘說,現在社會這麼好,可別早死了啊!”

但有生產隊那會兒,村裡人可沒想到能有這麼多糧食吃、有這麼多零錢花。那時,生產隊裡的花銷或是來自一個桃園子,或是一片瓜地或菜地。這些東西賣了錢,或交完公糧領到結算款,到年底時隊裡若還剩下點錢,一家分個三十二十的就不錯了。那些勞力少、孩子小、掙工分少的人家,還要給隊裡倒貼。

那時,一個工分也就幾分錢吧。十分工是滿工,但一般只有壯勞力能掙到十分。普通社員能掙個七八分也就不錯了。假期裡的學生,常常只能掙到四五分,能掙到六分就會很高興。因為,學生一般幹不了什麼像樣的活兒。記得我第一次和村裡的同學去插地瓜秧,很多秧子都插倒了。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地瓜秧子還有正、倒之分,因為插秧前也沒人告訴我。還有一年,我和一個小兄弟跟著大人去點棒子,到晌午天時,大人們都點完了,只有我倆還剩了半布袋。眼看不能按時回家了,我倆一商量,乾脆把剩下的棒子種兒刨個坑埋了吧。見大人們都走了,我倆刨了個差不多一尺深的土坑把種子全埋了進去,填上土後又在上面跳了半天踩結實,以為這樣埋種子總不會冒芽了吧?可沒想到,幾天過去,坑裡的棒子苗全鑽了出來。隊長髮現後,把我倆熊了一頓不說,還把我們的那天的工分全扣了。

我們的村子與莊稼地隔了一條淄河。我小時候,村裡有條船,可以來回渡下地的人。後來,船壞了,村裡沒錢修,每到秋冬季節,河水小了,就在河上搭個木橋,橋面上橫鋪一層棒子秸,棒子秸上墊層土,壓結實,既能走行人,也能過小推車。但到了夏天,河水一大,橋就沖壞了。男人們下地時,只能脫光衣服游過去。水性好的,一手舉著衣服一手划水;水性差的,找根柳樹條子,把樹皮剝下來做成繩子,將衣服捆在頭頂游過去。女人,只能往下游走好幾裡地,從賈劉橋過去。那橋是水泥的,水大時也衝不壞。

那時,下地過河挺費時間,隊裡偶爾會在中午管頓飯。場院裡有口大鍋,蒸上幾鍋窩頭,燒上兩擔綠豆湯,再去隊裡的瓜田裡摘幾個燒瓜,撒上鹽一拌,清清爽爽的,幾十口子人湊在一起,吃起來也熱鬧。

冬天農閒時,生產隊裡會組織打機井。那時,隊裡的牲畜不多了,都得人工推鑽。推鑽時晝夜都不能停,一停,鑽頭就卡住了。因此,晚上也得去。晚上去推,除了正常掙工分外,還有一樣額外的好處:可以隨便喝鹹黏煮——那時,生產隊裡管不起乾糧了,就這麼煮點粥吸引大家。鹹黏煮裡有粉條豆腐和少許的肉片,更重要的是在熬粥前用棉籽油熗過鍋,這樣做出來的粥比自己家裡的棒子麵粥好喝很多。所以,晚上推鑽時,男人女人、大姑娘小媳婦的,都會放開肚子喝。記得有一次,村裡的一個光棍漢子一口氣喝了十碗(那時的碗可是粗瓷大碗),直喝到稍一低頭,鹹黏煮就從嘴裡流出來。想來,一個在家沒吃沒喝沒人管的光棍漢,逮著這樣一頓免費的粥狂喝一肚子,也是很上犒勞的。

當年,生產隊裡的口糧、食用油是按工分多少分到各家的。但是,一些不大值錢的東西,如生產隊裡自產的果蔬等等,一般都是按人口扒成堆兒分。八口人的多大的堆兒,六口人的多大的堆兒,五口人的多大的堆兒,一看就知道,每堆兒上都壓了個小紙條兒。各堆兒都搭配了大的與小的、質好的與質次的,分起來比較公平。按這種分配方式分的東西有地瓜等主食,也有茄子、辣椒、西紅柿、蔥、蒜及拔園後摘的燒瓜之類,還有地瓜蔓子、蘿蔔纓子等豬飼料。果園裡招了蟲眼兒的桃子,推到集市上賣不掉的蘋果等水果,也用這種辦法來分。這種分配方式,很有點兒準共產主義的性質。分東西的時候,各家的大人小孩兒提著筐子、挎著籃子等候在旁邊,偶爾也參政議政一下:哪堆兒大了,哪堆兒小了,哪堆東西好的多了,哪堆東西劣的多了,一一指出。這時,主管分配的隊長、會計一般也會採納大家的意見,重新做出調整。東西不一定多,也不一定值錢,但分東西時,各家老小齊聚在生產隊的場院裡,也是一件高興的事兒。

後來,生產隊解散,土地分到各家各戶,實行聯產承包,各家單幹起來,很少見到村裡一大堆人湊在一起這種景觀了。農活兒,不再是慢慢悠悠的了。各家有各家的活兒,各家有各家的事兒,各家的事兒都得各家自己管,人們都起早貪黑忙了起來。剛開始承包那幾年,機械化耕作還沒規模化,地裡的農活都得靠人力幹,大事小事都得自家操心,人,就沒了閒的時候。用我二哥的話說:“忙得連點死的空兒都沒了!”

生產隊,一段消失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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