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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奈良》:見不得國產好片被冷遇

2021-04-19由 第十放映室 發表于 娛樂

從上週開始,國產院線電影終於開始有復甦跡象。

當然,院線票房依舊上演著魔幻現實主義。

《 日不落酒店 》蹭沈騰蹭出了新高度。

把人型紙板說成“特別演出”這一騷操作引起眾怒,也不妨礙票房輕鬆破千萬。

這邊廂,一部良心國產片《又見 奈良 》卻無人問津。

《又見奈良》:見不得國產好片被冷遇

眼看一個週末過去,排片就要沒了,我們決定聊一聊《又見奈良》,希望能有有更多人看到它。

看影片介紹,你可能會覺得這是一部講述歷史遺留問題的影片,和我們的日常生活關係不大。

其實本片觀照的不僅是一段特殊的歷史、一個特殊的群體。

即便身處和平年代,觀眾依然可以產生深深共鳴。

而且,電影的題材雖沉重,敘事上卻很輕盈。

時不時出現的冷幽默還會讓人想起北野武。

對故土的複雜心情,對身份的執著追尋,以及現代社會縈繞不去的孤獨感共同構成了本片的餘韻。

它的好,好在更廣闊、更普遍的人生況味上。

01

回不去的故鄉

影片開始於一場尋親之旅。

年近八十的陳奶奶 (吳彥姝 飾) 隻身來到日本奈良,尋找自己失聯多年的養女麗華。

《又見奈良》:見不得國產好片被冷遇

麗華是二戰結束後日本僑民留在東北的遺孤。

當年日本戰敗,曾經僑居東北的日本移民全部撤退,留下大量幼小的孩童。

戰爭結束後,這些遺孤由中國的養父母撫養長大。後來,隨著中日兩國交好,上世紀九十年代,日本向這群遺孤開放政策,眾多遺孤一代、二代回日本尋親、生活。

1994年,麗華去日本尋親。此後母女倆一直有書信來往,但幾年後聯絡突然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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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奶奶放心不下,在另一個遺孤二代小澤 (英澤 飾) 的陪伴下,來到奈良尋找養女。期間她們遇到了 退休警察 一雄 (國村隼 飾) ,三人一起踏上了尋找麗華的旅程。

麗華去哪兒了?

這些年她過得怎麼樣?

她找到自己在日本的親人了嗎?

影片跟隨三人的腳步,重走了麗華的回鄉之旅。陳奶奶一行人透過麗華留下的信件,努力搜尋著麗華留下的痕跡。

他們來到麗華曾經居住的出租屋,打過工的豆腐店,寫生過的公園……卻發現無人知道麗華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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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尋找的深入,麗華作為個體的痕跡逐漸模糊,與此同時,一個群體的輪廓卻清晰起來。

那便是與麗華有著同樣身份的歸國遺孤們。

影片關於“尋找”的暗線緩緩浮出水面——

尋找可以安頓靈魂與肉體的家鄉,是日本遺孤們難以實現的夙願。

他們即使響應號召回到祖國,也無法抵擋自己的身份焦慮。

陳奶奶一行人去拜訪生活在奈良的日本遺孤,希望能從他們口中打探到關於麗華的訊息。

其中有一個開弔車的老師傅,原本客氣生分地用日語打著招呼,得知陳奶奶是中國人後,立刻冒出一口東北大碴子味,前後反差極大,看得出是導演精心鋪陳的幽默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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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吊車老師傅講出東北話的一瞬間,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聊了幾句話後,他又點頭彎腰地用日語向工頭道歉,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了。

還有一次,他們來到深山老林裡拜訪一對遺孤夫婦。

夫婦倆住著典型的日式住房,但電視中傳來的竟是趙本山的聲音。他們告訴來客,在這邊如果看到有人家安著大鍋 (衛星電視) ,那準是從中國來的日本遺孤。

妻子還為客人演唱了一段京劇《 智取威虎山 》,丈夫手中拉著不存在的二胡。

小小的榻榻米中藏著來自中國東北的鄉愁,巨大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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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陪著陳奶奶小澤是生於東北的遺孤二代。

她的父親與麗華同輩,也是戰後遺孤的一員,小時候喝過陳奶奶的奶水,所以長大後一直將陳奶奶當做恩人。

小澤的父母曾來日本尋親未果,最後只有小澤一人留在了日本。

從她的穿著、住處、工作以及生活狀態來看,小澤在日本過得並不好。

在工廠做著重複的工作,老闆總是咄咄逼人,男友因為她的中國人身份與她分了手。

別人聽出她的口音不一樣,問她是 (日本) 哪裡人,她脫口而出,我是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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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永遠是遺孤群體的敏感點。

日本雖然是祖國,當地人卻把他們當外國人看;

中國是生養自己的故鄉,但因為血緣關係,他們依舊是異鄉人。

在哪兒都是遊子,去哪兒都是過客。

就像電影開頭被陳奶奶“放生”的螃蟹。

一隻海里的螃蟹,要怎麼在河裡存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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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選擇在家安上衛星電視,收聽來自遙遠故土的鄉音;在老家來人的時候,拉著那把根本不存在的無聲的二胡……

他們倔強地保留著故鄉的習俗,卻又無可奈何地順從了命運。

唱京劇一段是導演的真實經歷。

當時他們採訪了大量日本遺孤,其中一位就在自家的榻榻米上唱起了《智取威虎山》。

導演說,其實他唱得特別難聽。

但當他抬起頭來,導演心裡一驚。

那張臉上竟然溼透了,不知是淚還是汗。

02

徒勞的人生

影片中,陳奶奶來日本時帶了一臺照相機。

遇上遇到風景,碰到可愛的小孩,陳奶奶都會拿出來拍照。

後來,小澤從當地退休警察口中得知了麗華的下落,真相終於大白。當晚,她開啟照相機,發現裡面根本沒有膠捲,頓時淚如雨下。

“白照了。”

原劇本本來沒有這句話,臺詞是演員自己加進去的。

很巧的是,“白照了”的諧音正好是“白找了”。

這是小澤對這場尋親之旅唯一一次真情流露的臺詞。

尋找麗華的過程,就是一次次希望撲空的過程,甚至是一次次臨近絕望的過程。

第一次,他們問了一個房客,對方回答完全不認識。

然而對比之後的經歷,觀眾會發現,這種冷漠已經是最不傷人的結局了。

在豆腐店,老闆娘有些遺憾地說,自己當時誤會麗華偷東西,把她辭退了。而她早已不記得麗華的名字。

在一座寺廟,他們遇到麗華的朋友,一個聾啞人。

他是為數不多為麗華帶來過暖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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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在紙上寫下的是,十年前,麗華的親子鑑定失敗了,她被迫離開了奈良。

實在沒人知道,麗華去了哪裡。

麗華就像一葉浮萍,被風吹雨打去。

和麗華有著同樣經歷,有著共同的身份困惑的小澤,在得知麗華的真實下落後,忍不住哭了出來。

被歧視,被忽略,被遺忘,最後像淚水消逝在雨中,這似乎是許多麗華們的命運。

影片過半,“麗華”已經不再是麗華個人,甚至不再是遺孤這個特殊的群體。正如小澤在旅程中逐漸與麗華,與她的同胞們共情一樣,我們也逐漸與麗華,與那些身不由己的遊子共情。

影片傳遞出的是一種人類共通的情緒。每一個因各種原因不得不離開故鄉的人,每一個苦苦渴求身份認同而不得的人,都能感受到由不在場的麗華蔓延開去的悲涼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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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場追尋真的是徒勞嗎?

人生的一次又一次撲空,真的沒有任何意義嗎?

當小澤哭著說出“白照了”後,矇在鼓裡的陳奶奶抱住她,說都在呢。

那些沒有拍下的照片,在哪兒?

在看風景的人的記憶裡。

那些失去了物件的失落的情感,在哪兒?

在活著的人的心裡。

在陳奶奶不肯停下的腳步裡。

也在麗華為自己取的日本名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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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華生前並未找到親生父母。她用了幫助過自己的律師的姓,又以 養母 的名字“明”為名。

上村明子。

這個名字凝結了麗華一生中所擁有的最美好的情感。

如果說,麗華回到日本是為了尋根,尋找可以同時容納肉身與精神的棲身之所,而這種追尋在她的視角註定是一場空的話,那麼,站在上帝視角的我們,亦可以得到某種安慰。

因為母親反過頭來的追尋,使這場看上去徒勞的人生不再那麼絕望。

而麗華終其一生尋找的“根”,究竟是一片具體的土地,還是環境與人共同締造的難分難解的情愫?

這個問題,留待小澤和觀眾自己品味。

03

永恆的孤獨

真相不是生命的盡頭。

得知真相後的小澤和一雄選擇向陳奶奶隱秘事實。

他們當做無事發生,再次踏上了尋找麗華的路。

希望自然再次落空。電影結尾,三人各懷心事,沉默地走在夜晚的奈良街道上。

鄧麗君的《再見,我的愛人》響起。同樣是哀而不傷的曲調,離愁別緒消解在甜美的歌喉和明快優美的旋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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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悲涼的結局,卻莫名給人向上的力量。這是為何?

也許,從局外人一雄身上可以找到某種解釋。

一雄是當地退休的警察,他與小澤、陳奶奶的相識非常偶然。

小澤在一家麵館打工時被一雄搭訕,說她長得像自己的女兒。但小澤後來見到了一雄女兒的照片,發現她們倆也不像。

一雄為什麼要靠近這兩個陌生人,為什麼心甘情願陪著她們做毫無希望的事情?

答案很簡單,因為孤獨。

影片裡的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受著孤獨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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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華一個人孤零零死在了出租屋,無人知曉。

而一雄喪偶,女兒遠嫁。他每天都要檢視信箱,看女兒是否來信,又總是失望而歸。

在日本的獨居老人和孤獨死現象已經成為嚴重社會問題的當下,本片加入了一雄這個角色,無疑是一種溫柔的假想和安撫。

一雄的孤獨無關身份認同,也無關歷史隱痛。

塑造一雄這個角色,讓影片超越了對歷史問題的糾纏。我們也能明顯看出,導演對日本遺孤這個歷史問題無心做更多深入探討,更不想追溯是非對錯。

很多人認為導演對歷史的處理過於膚淺,但我反倒很喜歡。他更想借此歷史問題,展現現代人面臨諸多人生困境時的狀態,並給出自己的態度。

一雄一開始接近小澤,也只是為了緩解孤獨的情緒。

影片沒有直接說出一雄的私心,只是讓一雄請求小澤給他讀信。

那些信是麗華寫給養母的,裡面寫滿了思念和感激,寫滿了報喜不報憂,寫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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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雄以找線索的名義,一遍遍聽著這些來自女兒的絮語,心中得到了慰藉。

儘管是來自陌生人的慰藉,卻給了一雄力量。

這種無關血緣的、來自陌生人的友善和慰藉始終縈繞在影片中。而且,這種慰藉不需要語言,而是透過行動傳遞出去的。

比如寺廟裡的聾啞管理員,他曾經讚賞過麗華的畫。在所有人都忘記麗華的時候,他能清晰地回憶麗華的遭遇。

可以想象,與他做朋友的這段時間,麗華也一定是充滿希望的。

當陳奶奶他們離開時,管理員為他們撞響了一口鐘,悠長的鐘聲響徹山谷,那是為數不多的、麗華曾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見證。

再比如,一雄與陳奶奶語言不通,但兩人透過互換彼此年輕時的照片,很快熟絡起來。等待小澤的間隙,陳奶奶拿出小國旗,帶著一雄一起做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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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程無臺詞,卻異常溫暖。

當然,這個長鏡頭的幕後故事更為動人。

扮演一雄的國村隼發現陳奶奶的扮演者吳彥姝手碰到日本國旗的時候愣了一下,便把日本國旗都攬到自己這邊,剩下的留給吳彥姝。

現實與電影都避免不了的問題,戲裡戲外都被輕盈地化解了,以一種超越國別、語言的方式。

這樣的溫情脈脈,是建立在共情能力和對他人的理解能力之上的。

想要趕走縈繞在現代人心頭揮之不去的孤獨感,也必然需要理解,需要一點走出去,走進他人人生的勇氣。

《又見奈良》的結尾,讓我想起《三個廣告牌》。

同樣是得不到答案的人生,同樣是看不到盡頭的道路,同樣是因緣際會聚在一起的人們。

如果孤獨是人的終極宿命,那麼,路上有人同行,即是最好的結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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