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五晚，作為本屆香港國際電影節特別策劃之一，「澤東三十念念不忘」影展以全新修復版《春光乍洩》揭開序幕。

主辦方毫無預兆地在在映前公佈，將為觀眾送上一份特別的紀念品：

澤東公司特別從過往 王家衛 作品眾多未採用鏡頭中，特別挖掘、剪輯成一部30分鐘的「神秘影片」，在映後播放饋贈觀眾。

這段30分鐘的影片，很多鏡頭以往從未曝光過；是澤東首度將王家衛的作品 刪節片段以這種形式呈現。

而且，這部影片只在當晚播放，據悉放映之後封存，不會再以任何形式放映。

所以4月2日這個晚上，能在文化中心觀看《春光乍洩》的觀眾真是有福了！

昨天，澤東又釋放了一段1分多鐘的超剪短片，以安撫那些未能到場觀看這部短片的觀眾，聊為解渴。

看來墨鏡王先生真的是特別私心寵愛香港的影迷，不然，這兩天全網影迷都在熱烈討論的CC版（The Criterion Collection）王家衛藍光套裝中，王家衛都沒有把這部短片作為特別花絮放進去。

這隻此一次的神秘放映，也真是太王家衛了。

這段30分鐘的影片，

收錄了什麼內容？

因為無緣到會，只能透過有幸在現場的影迷轉述。

據香港影迷Kow Loonhk憶述，大致有以下幾個內容。

其一，關於 何寶榮 和黎耀輝的名字和身份。

兩人爭執後，哥哥奪門而出， 梁朝偉 對哥哥說：「你還記不記得你叫什麼名字？」 哥哥停步。 梁朝偉說：「你叫黎耀輝。何寶榮這個名字是我的。」 原來，何寶榮就是黎耀輝，而黎耀輝就是何寶榮。 哥哥呆住。 梁朝偉繼續： 「知不知道為什麼我不要把護照還給你？因為我要你的名字，永遠都和我在一起。」

當然後來在正式版本的電影中，能清晰看到「何寶榮」和「黎耀輝」兩個名字的護照，證明是他們是單獨兩個個體。

至於為什麼梁朝偉要強調「你叫黎耀輝。何寶榮這個名字是我的。」大概這個片段是其中某一個拍攝的版本？

另外，在電影中，梁朝偉和哥哥分手後，獨自在一間酒吧工作，有一次哥哥和新結識的朋友去酒吧消遣時偶遇重逢。

在這部短片中，還有另一個版本：

後來哥哥有回去梁朝偉工作的酒吧，假扮自己也曾在那兒工作過的前員工，很熟練的穿起大衣，忙著招待客人進去酒吧，就像梁朝偉當初工作的模樣。 而且在關店後，哥哥還落寞地呆坐在門口，靜靜等候，不肯離開。

除了《春光乍洩》的刪節片段外，這段30分鐘短片還包括：

張國榮在《東邪西毒》裡拍的第一個鏡頭：

畫面殘舊，沒有修補，因為，聲軌已經不見了 ，無法修復了，所有隻有畫面而沒有聲音，所以我們只能在銀幕上，看到哥哥好像在不斷說著話，但卻聽不到他任何聲音。完全無聲。彷彿是我們和哥哥相隔了兩個完全不同空間，無法溝通。

此外，梁朝偉在《春光乍洩》開拍的第一個畫面，是梁朝偉坐車，頭探出來吹風，但髮型和後來的版本不同。

當然還能看到《春光乍洩》消失關淑怡；《東邪西毒》消失的 王祖賢 ，《一代宗師》消失的張學友，他和章子怡合照，等等。

最終在《東邪西毒》成片中消失的王祖賢

其實多年來，王家衛電影的刪節片段，也零零星星出現在世界各地不同版本的DVD/藍光花絮中，這次CC套裝也收錄了一部分。

最著名的當屬香港著名攝影師關本良1999年製作的紀錄片，《攝氏零度·春光再現》中，就採用了為數眾多的刪節片段，譬如被王家衛「騙去」阿根廷的關淑怡，在電影中整個被刪掉，在紀錄片中，人們才第一次看見她在《春光乍洩》裡的戲份。

《春光乍洩》裡整個消失的關淑怡

但相信，這些片段都只是冰山一角。

一直有個傳說，澤東公司裡，用於存放王家衛電影未使用膠片的房間，就有兩間之多。

賈樟柯 就曾經在回憶文中說過，有一年他去拜訪澤東，在剪輯臺上就見到一條條被廢棄的膠片，而且都是黑白無聲片段，沒有人物，只有一段接一段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公路上的雲朵。

隨著王家衛1997年憑《春光乍洩》獲得戛納電影節主競賽最佳導演，他成為國際知名的大導演，他的作品多年來，也被解讀過一遍又一遍。

1997年夏天的戛納，梁朝偉、王家衛、張震

當正片都不能滿足王家衛迷們對他的熱愛時，他那些片場傳奇（譬如說他愛「飛紙仔」沒有劇本，其實是有的，王家衛專門展示過手稿）連同那些多年來僅露出冰山一角的「刪節片段」，自然而然就成為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歷久不衰。

甚至可以這麼說，被刪節走的那些「神秘」片段，成為了王家衛電影世界中另一個平行時空，它的誘惑力，絕不亞於「正片」。

所以當我們討論那些在電影中不存在的「王祖賢」「關淑怡」時，我們早已腦補了更多的王家衛。

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以前，起碼在香港，王家衛絕對是大眾眼中的「異類」，一度是被嘲笑的物件，人們認為王家衛的電影難懂，故弄玄虛。

但隨著王家衛在國際上被認可，牆外開花牆內香，王家衛才迅速打了個翻身仗，從當年的「另類」變成了主流；如今未來已來，當年的「先鋒」，到了現在堪堪可與時代打成個平手，所以他的電影放在現在來看，也一點不覺得「土」。

王家衛電影之所以迷人，也恰恰正是那份拿捏有度的「難懂」：囈語般的獨白、魔幻現實的色彩構圖；對於個體、歷史、當下、時空近乎神經質般的直覺判斷，都是能牢牢抓住那些不服平庸的都市男女的不二妙法。

正如大衛·波德維爾（David Bordwell）給王家衛的電影的評價：「 前衛 大眾電影」，認同他「把充沛的詩意注入了型別的俗套」，但也指出，王家衛正「朝著更體面和剋制的方向轉變。」

千禧年後，王家衛不再搞「前衛通俗」了，「也許他只是長大了而已」。

大衛·波德維爾：《香港電影王國的娛樂藝術》（2020增訂版）

另一方面，王家衛的主流觀眾們——70後、80後、90後，也早已不是當年那些整夜整夜泡著盜版VCD、DVD的少年。導演和觀眾，也都是人片俱老。

這幾天，隨著CC版王家衛套裝的資源流出，多數人都很難接受新版本的變化，尤其是調色，雖然有王家衛親自監督認證，但，這些畫面離我們想象中的「王家衛」實在有了距離。

原始上映版VS第一次數碼修復VS最新4k修復（微博網友@Bloody-Ageha截圖），你喜歡哪個版本？

這很正常。

這十年來，澤東一直孜孜不倦地修復王家衛，試圖將「王家衛」牢牢地再一次「經典化」。

不是說，王家衛就不瞭解30年來一直追隨著他的影迷們需要看到什麼——也許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正如這個愚人節之夜他給大家奉上的禮物，能準確無誤地擊中觀眾的爽點；

而是說，王家衛自己清楚地意識到，他需要一次一錘定音式的「經典化」：

獻給未來的更年輕的觀眾；完整系統地整理在冊，進入經典殿堂——所以他需要世界頂級的藝術電影品牌CC的加持。

推倒重來也在所不惜。

想起金庸來。1970年，在寫完《鹿鼎記》後，金庸開始著手修訂他在報紙上連載的小說。

其實這也是一次將自己的作品經典化的過程：統一修訂，統一包裝。

《 射鵰英雄傳 》和《天龍八部》在修訂的過程中甚至把整個人物刪掉，在讀者和評論抗議之下，在後期的修訂中，金庸才沒下那麼重手。

金庸和王家衛們對自己作品的期許大致都是一樣的：重新定義和包裝，使其最終完成經典化的過程。

金庸的第二次修訂，正好趕上了80年代改革開放，內地的讀者多數是讀這個修訂版長大的，所以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到了千禧年後的第三次修訂，同樣遭遇他的讀者們的抗拒甚至聲討。

王家衛的電影大概也是一樣，這次修復改變之大，也讓那些看著他作品長大的人接受不了。

說到底，王家衛的作品在很多人心目中無法修復的。

因為當年觀看他電影的那些人，那份情懷，那個時代，已經早已不復存在。

本文首發於奇遇電影：cinemat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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