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很心疼她的丈夫,兩個人結婚有兩年了
我母親很心疼她的丈夫,兩個人結婚有兩年了,我母親在我父親面前還是羞答答像個小姑娘。臺上母親風情萬種,受人追捧,一回到家中就如同無數凡塵中的女子一樣,心甘情願地灰頭土臉,洗衣,做飯,默默為這個家付出。
我父親在家裡連碗都沒有碰過。很多人都納悶,我母親到底是怎麼看上我爸的。我爸出身也很一般,祖上三代都拉越胡,家境也不優渥。
有人猜測,是越劇團裡清一色女流,我父親作為少數的男性,模樣長得還可以,情深日久,真白白便宜了這個小白臉。
父親有時候閒下來對著陽臺拉一首小曲,母親貼著門,一隻手提著水桶,一隻手攥著抹布,弓著沉甸甸的背,用的卻是臺上的蓮步,躡手躡腳地貼著牆從客廳穿過,生怕打擾他一分。父親一轉頭,母親急忙倏忽閃到門的後面,像個十六歲豆蔻初開的小姑娘。桶裡的髒水濺了一地。
父親的越胡拉得如此好嗎?拉得能把一個女人的心吊住。說實話,我覺得我父親的越胡拉得很一般。越劇團里拉越胡的有三把手,我父親連其中一把手都不是。我祖父的越胡拉得是真好,拉到能喧賓奪主,拉到國家聘請外國友人觀賞也一定要把我祖父請來。
民間技藝一派大抵都講究順個人情,我父親自然就謀一個位置,成了替補的替補。
但世界上還是有兩個人覺得我父親的越胡拉得好。其中一位是他自己。
兩人結婚後的第二個年頭,我被母親的身體“棄”出來了。為什麼用一個“棄”字呢?我是她的累贅,在她黃金一樣的年紀裡耽誤掉了半年的青春,半年母親沒有上臺了。半年的時間太長了,夠人心變一百次了。
我從來不覺得我母親有什麼特別之處的。她太平凡了,你看這熟練地擦桌子,熟練地洗衣服,熟練地將一把漆黑的越胡反覆擦得鋥亮。煙火裡的女子完全是按照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直到我八歲那年,第一次看到母親上臺,我偷偷躲在帷幕後面,看見臺下千百雙眼睛,像探燈一樣照過來,每一張臉上都是興奮、激動、陶醉、享受。
我從來沒有聽過我母親和父親吵過架。有的話只是十歲那年,不知道算不算的上。
我躲在門縫後面,聽見父親說,他不拉越胡了。他的語氣很平淡,很自然,完全像是跟自己說的。我母親趕忙問這怎麼可以,你拉得明明很好。
我父親猛把越胡摔在地上,“我窩囊了半輩子,才他媽曉得自己拉了二十年的狗屁!”
母親不說話,只是把地上的越胡撿起來,放回原來的位置。父親說他去做生意了。跟幾個朋友說好,拼錢辦個小廠子,做個小老闆。南方棄諸業從商的人很多,母親沒有說話,父親就當她是同意了;母親知道父親當她是同意了,自己便對自己同意了。
我只知道,這半年來,父親沒了穩定的工作,家裡的營生,都是靠著母親那一份月錢接濟著。偏偏這半年生意還不好,農村裡老一代的人少了,年輕一代聽不懂越劇,土廟的香火愈發衰微,漸漸地和草一併荒了。
父親出去做生意之後,沒向家裡打過半分錢。我害怕極了家裡的座機,只要一響,母親就像第一次收到情書那樣,鄭重又矜持,驚喜又膽怯地接電話。
父親和母親的談話從不超過一分鐘。父親結束通話電話後,母親守在座機旁,可以默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