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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道德需要一個衛士和一個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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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話連篇

和啾啾小時候一樣，叩叩對媽媽也是情話連篇。

我們外出一整天，怕他纏，紅是偷偷出門的。擔心他發現後會鬧，但沒有，他一直乖乖地跟著保姆。其實他是忍著，我們一到家，他摟著紅的脖子說：“好想你，媽媽你為什麼好長時間不回來？”紅問：“哪兒想？”他答：“從南到北都想。”

紅督促他吃飯，他不肯，說：“我生你氣了。”一會兒，他主動和解，

說：“媽媽，你以為我真生你氣了？沒有，我一輩子愛你，愛到一輩子用不完，生氣了還用不完。

”真會抒情。

情人節，啾啾向媽媽獻花，他仿效，單腿跪下，獻上一個陶瓷小狗。然後，拿出紙和筆，說：“我要記你的好玩的事。”他知道我記他的好玩的事，學我，但用在了媽媽身上。紅問：“我有什麼好玩的事？”他答：“

你的事都是我喜歡的，你的事都是溫柔事。”

他對媽媽說：“我想和你在同一天去世。”媽媽說：“那怎麼行，媽媽老了去世的時候，你還沒有老。”他說：“我想我十兆年才去世。”媽媽說：“你想想那是什麼樣子，你十兆歲，我比十兆歲還多四十歲，兩個老得不成樣子的人。”他說：“你別說了，我聽不下去了。”

紅開玩笑，問他：“有人要用別墅和我換寶貝，我不換，又要用遊輪換，我還不換，你知道為什麼？”他說不知道，她說：“因為寶貝會拉臭，遊輪會嗎？”他大笑，撲進媽媽懷裡。

紅教訓我：“你得對我好，不想一想，是誰給你生了兩個可愛的孩子？”我說：“你說了不算，得有證明材料。”他喊道：“有！”立即找來一張紙片，畫上一個媽媽和一顆愛心。我宣佈：證明有效。

我倆裝恐龍玩，紅要抱他，我阻止。事後，我問他：“人能做恐龍的媽媽嗎？”他答：“不能。”我說：“好，我們去告訴她，她不是你的媽媽。”他說：“不，這是我們倆的秘密，不能告訴她，我還要和她睡覺，這可是個麻煩事。”真是深謀遠慮啊。

玩警官遊戲，我指著紅說：“發現了一個壞蛋。”他立即上前拉著這個壞蛋，做出親熱的樣子，轉過臉對我說：“她不是壞蛋。”我問：“你瞭解她嗎？”他點頭，說：“我每天都跟她睡覺。”

哈哈，原因在這裡。我早就說過，感情是睡出來的。他自白：“媽媽，我最最最最喜歡的是媽媽皮和奶粉。”直到四歲，每天早晚，他在床上，看見媽媽拿來了衝好的奶粉，便像小狗一樣歡叫，然後陶醉地偎著媽媽一邊喝奶，一邊摸媽媽皮。

早晨，他醒了，手摸到枕頭，說：“原來是枕頭先生，我還以為是媽媽皮呢。”過了一會兒，他把手伸進媽媽的被窩，說：“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媽媽皮呀。”看見紅在練瑜珈，他大喊：“不準做減肥操，你肚子已經夠小的了！”談他的理想：“我要有一個胖媽媽就好了。”

紅和他約定，滿五歲後，他一天自己睡小床，一天和媽媽一起睡大床。第一天睡小床，早晨醒來，發現自己不在媽媽旁邊，他扒在床沿上，淚眼汪汪。但是，他仍遵守約定。此後，睡小床的次日，一醒來，他就立即自己把被子搬到大床上，歡呼道：“今天晚上可以和媽媽睡了！”過了一些日子，他習慣自己睡小床了，紅讓他進她的被窩，他不肯，她說要再生一個小妹妹，讓小妹妹進她的被窩。他反駁道：“小妹妹也會長大，你就要再生一個，那就沒完啦。”

在任何場合，他都護著媽媽。

餐桌上，紅開玩笑，說換了傢俱要換老公，我說我也正好換老婆。他走到我背後，舉起小拳頭捶我。我補充：“換老婆，但不換兒子。”他仍捶我。我糾正：“老婆、兒子都不換了。”他放下拳頭，笑著離開，臨走時宣佈：“誰都不許欺負我媽媽。”

我倆鬥嘴，他說他一萬是媽媽的，我說一萬一千是我的，他說一萬一千一百是媽媽的，我說一萬一千二百是我的，就這樣報的數越來越大。他改變戰術，用一句話表達了他的意思：“你不能比媽媽多！”紅旁白：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我在廚房忙，他喊我，大聲說

：“爸爸，我和媽媽用一樣的吸管，喝同一瓶水。

”我探頭看，母子倆坐在餐桌旁，果然如此。他對我挑釁地笑。我說：“真肉麻！”一會兒，他拉著媽媽的手去臥室了，自嘲說：“兩個肉麻的人走了。”

紅在廚房裡洗碗，他大聲問一件事，她沒有聽見，未理睬。我朝廚房喊：“寶貝問了好幾遍了，你怎麼不回答？”他走到我身邊，做出拳打腳踢的樣子，說：“我給媽媽報仇來了。”

紅惹他生氣了，他打了她一巴掌，仍覺得不解氣。我喊道：“我來幫你打媽媽。”他立刻撲在媽媽懷裡，朝我伸出小拳頭。這一著屢試不爽，使他瞬間由媽媽的敵人變成了媽媽的衛士。

有時候，他也奚落媽媽。

手電筒沒有電了，需要大電池，他馬上要，我說商店關門了，工作室有，明天我拿回來。他問：“爸爸你能記住嗎？”我說能，他說：“媽媽就記不住，早上說的晚上就忘了，晚上說的明天早上就忘了。”他說的是事實。

紅在廚房裡切醃魚，很用力，聲音很大。他說：“媽媽，你切得這麼響，我還以為是在切我呢。”

玩ipad遊戲，他說：“媽媽，你是不是很笨，只會玩一種低智商的遊戲水果連連看。”儘管如此，他很照顧媽媽的低智商，告訴她：“媽媽，我對你好吧，三個ipad我都給你裝上了水果連連看。”

他問紅：“你小時候也喜歡抱東西睡覺嗎？”紅答：“是啊。”他接著問：“你抱什麼呢？”他知道媽媽小時候在農村，家裡窮，沒有絨毛玩具之類。紅回答不出，他替她回答：“你小時候是抱麥子吧。”

他最受不了媽媽對他兇。他不好好吃飯，紅生氣地訓斥說：“讓我操盡了心，下輩子你當媽！”他傷心地說：

“媽媽，我一定不是你生的，你一定是從什麼地方撿來的，要不你為什麼這麼待我？”紅一看，他已是淚流滿面。

他從小怕兩件事，一是洗澡，二是睡覺。這兩件事，媽媽是直接操作者或督促者。

怕洗澡，可能是因為出生在冬天，洗澡要脫衣、穿衣、防寒，最早的經驗是不舒服的。這個天性快樂的小孩，一放進澡盆就放聲大哭。因此，夏天多麼熱，紅也常常只好趁他睡著時給他擦擦身。

為了誘使他洗澡，紅常採用一個法子。她在浴缸裡放了水，他照例不肯洗，在客廳裡磨蹭。她就大聲喊啾啾去洗，啾啾也大聲響應，他一聽，急忙朝衛生間跑，搶先進了浴缸。這是老花樣了，挑動他的競爭心，他不肯吃飯或做別的事，紅也會用這個法子。難道他真的認為姐姐會搶先去洗澡嗎？有一回我就這樣問他，他微笑不語。可見他心裡是明白的，只是接受了一個遊戲規則，給自己也給媽媽一個臺階下罷了。

這個法子也有不靈的時候。已經四歲了，一天晚上，臥室衛生間的門緊關著，裡面傳出他的持久的號哭聲。這是紅在給他洗澡，太久沒洗了，她說必須洗。“迫害”結束，他在床上玩貼畫，眼中含著淚。我問：“剛才是誰欺負我的寶貝？”他搖頭說沒有。我問：“是誰給寶貝洗了一個舒服的澡？”他仍搖頭。我問：“是誰給寶貝洗了一個不舒服的澡？”他再次搖頭。無論多麼委屈，他不恨媽媽。

長久不洗澡，身上癢，他就撓。有一次，他這麼撓著，突然笑起來，說：“要是爸爸、媽媽、姐姐都不洗澡，我們全家一起撓癢癢，是不是有點可笑？”還算能反省。

他還不喜歡刷牙。晚上，他在床上，紅讓他去刷牙，他哼哼說：“我累得起不來了。”然後下床，趴下，爬往衛生間，到了衛生間門口，說爬不動了，要媽媽抱他回床上。紅評論：一個戲精。

他怕睡覺，實在是因為精力太充沛，貪玩，覺得睡覺是浪費生命。到該睡覺的時間了，他會宣佈：“我還有一百個力氣。”或者嘆息：“一天過得真快。”

對於他不肯睡覺，紅也有對付的法子，想哄他上床了，就威脅說：“外星人要來了。”在他心目中，外星人是最厲害的。這一著很靈，他往往就跟媽媽上床了。他真的相信嗎？有時候，他說：“我覺得老天爺那裡有許多按鈕，到外星人時間按外星人，還有惡魔時間、吸血鬼時間。”後兩個時間，他相信是做惡夢的時間。有時候，他又說：“為什麼我要有外星人時間呢？我不想有。”但是，他真的困了，會自己提醒媽媽：“外星人時間到了嗎？”所以，他實際上也是接受了一個遊戲規則，藉此可以既被動又主動地進入到規定的情境之中。

本文節選自周老師新書

《叩叩》

內容簡介：本書是繼《妞妞》《寶貝，寶貝》之後，周國平老師歷時多年創作的全新親子紀實散文。在書中，周國平老師以一個普通父親的視角，記錄了從孩子出生的喜悅，到陪伴孩子成長的幸福感動，到面對孩子教育的種種困境。文字溫暖細膩，小男孩的種種生動、好玩兒、可愛，躍然紙上。同時，他也以一位哲學家，觀察著一個小生命從語言到心靈的點滴成長，探討了所有家長關注的親子教養問題、學習教育問題，有深刻的思考和獨到的見解。

這是一本關於愛、關於男孩養育的溫暖札記，一位哲學家父親從東西方雙重視角出發的育兒思考，可為當下養育焦慮、教育焦慮時代的父母們提供一個參考。